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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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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深不可测的飞瀑竟然没有吞噬掉自己,自从落入水中,本来沉甸甸的鲜花盔甲却一下子变得轻如无物,身体像被一种力量承托着,一路顺水漂流到岸边。
爬上岸边的土地,抬眼却看到神骏的追风已经站在了不远的地方,黑马侧头看着狼狈的昆仑,奴隶甚至能从动物所打的响鼻中听出一种嘲笑的意味。
“连你也知道我违背了主人的命令吧?我不是个好奴隶。”昆仑虽有些沮丧,却依然坚定地拉过了缰绳:“但既然没有死,我就应该回到主人的身边去,无论主人会如何惩罚我。”
奴隶不知道,此刻他的主人已经无法惩罚任何人了。
大将军杀王的消息像冬日的疾风一般传遍了天下,人们无法相信,忠诚守护王朝的大将军居然会犯下这种忤逆的大罪。人们同样无法不相信,因为除了大将军光明,天下还有谁敢杀掉王呢。
昆仑回到与光明分开的芭蕉林,日光下生机勃勃的树林不复昨夜的幽深可怖,昨夜光明遭袭的地方只余下被兵器斩落一地的枝叶,凌乱地提醒着曾经有过的杀伐。
主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没有马,应该还在这附近——短短这两日里,昆仑要去思考琢磨的事比奴隶在过去几年中动的脑筋都多。
追寻光明的踪迹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土地上大片的褐色痕迹是土壤混合了血液的颜色。
昆仑一路寻找,一路心惊,昨晚没有到过的地方竟然也出现了战斗留下的残枝落叶,自己昨夜离开的时候,主人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那么这新的战场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又是谁的?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风势传送,昆仑的感官有着动物的敏感,这是新鲜的血腥——奴隶焦急地巡着气味找寻。
被捆绑吊在林中最高的芭蕉树上,血液缓慢地从裂开的伤口渗出,沿着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肢体滑下,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音滴落在地面。光明集中了所有的力气来倾听血滴滴落的声音,用这个方法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神志。
血液滴落声的间隔越来越长,光明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伤口愈合或者血液凝固,而是因为自己可以流出来的血已经不多了。曾经烧灼神经的痛楚不复存在,代之而来的是连骨髓仿佛都冻结了的寒冷。也许当自己无法抗拒这种寒冷和疲倦而沉沉睡去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醒来了吧。
刻骨的寒意却让他想起了冰天雪地的北国,和那比极北之地的万古玄冰还要冷酷的少年——无欢,从不曾遗忘的过往一幕幕泛起在心头。
思念了15年才见到的美丽容颜,岁月在北公爵夫人精致的面孔上拂过,却没有留下残酷的痕迹。
幻想了15年见面的情景,想不到一旦相逢已是两国交兵。
铁蹄踏碎了北公爵防御大军,踏不破的是红颜哀哀的哭泣。
你护着你的幼子在怀中,那浓浓的亲情我不曾拥有。
有谁知天下战神也有无法战胜的人!
以性命逼迫我发下不可违背的誓言——光明此生永不得伤害无欢。
愚蠢的女子,你可知无需任何誓言我也无法伤害你怀中那个美如水晶的孩子,难道你忘了他的身体里和我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愚蠢的女子。
愚蠢的……母亲……
遍地惊惶哀恳的目光中,稚气的少年却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如天籁般纯美的声音触动了自己的心弦。
“哥哥。”
那一刻的震惊不啻于天地崩裂,青年将军下意识地抱住了扑进怀中还未长成的身躯。
“哥哥,我喜欢你。”
天下人都知道太阳的辉煌,天下人都知道战神的骄傲,但天下人此刻才知道,当战神露出幸福的微笑,炽烈的太阳也会温和如春日微风。
可惜
这微笑碎了。
为了无欢接下来的话——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奴隶。”
那一刻,满怀温情的心片片碎裂,光明的目光聚焦在惊惶失措的北公爵夫人脸上:母亲,这才是你的儿子,继承了和你一样的欲望和自私。
收回目光,纵声长笑中已放下了对亲情的妄念:“无欢,只要你够强,只要你能够战胜我,拿到我的鲜花盔甲,你可以让任何人做你的奴隶。”
……
鲜花盔甲
是谁迎面而来,骑了我的追风神驹,穿着我的鲜花盔甲。
是谁割断了捆绑的绳子,将我抱入怀中,焦急呼唤。
我认得你的眼睛
那眼睛清澈如北国纯洁的白雪,像极了当初扑入怀中说“喜欢”的水晶少年。
却又不同。
没有那孩子眼中赤裸裸的欲望,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痛楚关切,那孩子的目光能冻结我心中的血液,你的眼睛却像蒸腾着雾气的温泉水,让我觉得洁净、舒适而安全。
在这安全的地方,我终于可以睡去了吧……
睡去后能不能见到你?
我可以无愧地告诉你,我没有违背过当初的誓言。
那时候你会不会对我展颜,会不会像保护你的无欢一样将我拥入怀中,容我叫你一声——母亲。
……
昆仑本来就不擅于思考,此刻他的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从刚刚看到被吊在树上的主人,直到现在将光明抱在怀里,奴隶心中从未停止过恐慌。
臂弯里的身体甚至和王城中救下的倾城一样轻盈,不同的是倾城的身体柔软温暖,而光明的身体却冰冷僵硬。
想要抱紧一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又唯恐触碰了狰狞的伤口。昆仑将光明抱到树林旁一处洁净的溪水边,一边清洗包扎伤口一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主人因失血而变得冰冷的身体。
“你杀了王。”睁开眼睛的光明,第一句话是肯定而并非疑问,从叛变的部下口中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昆仑直挺挺地跪在光明面前,诚实地回答:“主人,王是我杀的。”
“为什么?”
“他要杀一个叫倾城的女人……”后面的话奴隶犹豫了,难道能质问主人,王为什么与主人说的不同,王为什么手中拿着武器?
昆仑的犹豫让光明误解了他的意思:“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违抗我的命令?”怒气支撑着重伤的人爬起身来,抽出马鞍中的疾风奔雷刀。
刀刃落在昆仑的脖子上的时候,昆仑没有丝毫躲闪,光明对着那纯净的眼眸却始终无法下手,昨夜遇袭时奴隶舍命相护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狠狠地将刀弃置在地,光明喃喃的声音像在对自己解释:“你该死,但不是现在。”如果昆仑死了,自己就永远无法洗脱杀王的罪名——这是光明给自己的理由。
虚弱的身体颠簸着倾斜向地面,意料中冷硬的土地却变成了奴隶温暖的臂弯。昆仑焦灼地望着主人苍白中已经泛起灰色的面孔,他认得出这是死亡的颜色,奴隶见多了饥饿、劳累、疾病、寒冷等等带来的死亡,这种脸色他一点儿也不陌生。
“主人!”昆仑颤抖着声音呼唤,他此刻不愿失去光明这个主人,却不再仅仅是为了“吃肉”这个简单的理由。短短的两天,昆仑经历了过去25年中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也感受到了一种过去25年从未有过的滋味——被看作“人”的滋味。
从第一个不要跪的命令,到昨夜付与神圣的鲜花盔甲的信任,再至今天对杀王大罪的宽恕,光明这个主人给了昆仑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除了奴隶应有的忠诚,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昆仑的心中发酵,但这个时候,身为奴隶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光明用力微微睁开眼睛,吩咐昆仑:“从王城……向南……一百五十里,山谷中……有一座精舍,建在海棠花树的旁边……”
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光明再也支持不住,一直抗拒却终于还是到来的昏迷俘获了骄傲的战神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