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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十一章 常若俪的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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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菀仿佛被按入了水中,颤悠悠道:“你说话太难听!”
钱莘道:“是你做的事太难看了!你今晚干什么去了?见了什么人?你跟我说过吗,跟爸爸说过吗?!”
“要你们管吗?!”
“你才多大?不好好学习,跑到外面跟不认识的男人厮混!”钱莘刻毒道,“摸摸你的脸还在不在。钱家丢不起这个人,养不起伤风败俗的二小姐!”
钱菀尖叫一声,似乎受了很大刺激,“钱莘,太别太过分!我到底怎么惹你了?不就是出去见个人吗?爸爸可以责骂我,但是你没这个权力,妨碍你什么事了?!”
钱莘冷笑道:“你是几时认识那男人的?你为什么见他?为什么还是他送你回来的?他是谁,是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你都知道吗你?!乳臭未干还想学狐狸精抢男人,也不低头看看你胸口那两团肉长结实了没有!”
钱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对她讲话。她更是从来没想过素来颇显风度的长姊会说出如此刻薄歹毒而下流的话来。
“你……你无理取闹!”钱菀带着哭腔,“你就是个神经病!你把妈妈气病了,你惦记着爸妈的财产,你鬼鬼祟祟为自己图谋着,连亲妹妹被撞倒了都不管……你……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爸爸去!”
钱荣忽然把门打开,力道十足,“大半夜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书啊?!要吵架关起门吵,要打架到外面打啦!别耽误我学习!”
“阿荣,阿荣!”钱菀哭道,“钱莘太不讲道理。我不过是出去见一个朋友,吃顿饭,聊聊而已。我腿脚不方便,他开车送我回来。我没跟家里打招呼就跑出去见人,确实不应该。但是有她那么刻薄的吗?她嘴巴里吐出的都是最下贱的女人才会说的词,这还是钱家大小姐吗?是女孩子该说的吗?是做姐姐的该说的吗?我要告诉爸爸去!”
钱荣皱起眉头,“要告状就快去,别在走廊里干嚎。顶着一张和我那么像的脸撒泼,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家里养两个八婆有够烦的。”他退回自己的房间,“如果就我一个真是妙极了。”
钱菀哭得伤心没听见,钱莘却注意到钱荣的嘟囔。
满心满肺都是痛。
这是她素来维护的亲弟弟吗?
“钱荣!”钱莘厉喝,“你敢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吗?你敢去和爸爸妈妈说吗?”
钱荣道:“怎么不敢?我说如果这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那真是妙极了。公司是我的,房子是我的,存款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不用天天为你们烦心,多妙啊。爸爸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钱菀刚刚说你惦记着家里的财产,大姐,奉劝一句,你是个女的,早晚要带着嫁妆滚蛋。不要以为爸妈给了你一点股份你就自以为是。那是因为我还没成年。也不想想你手里的股份还不都是从妈妈那里出的。爸爸有动过他的股份吗?”
这少年翘起嘴角,神气活现。
钱莘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夕间,妈妈重伤,爸爸狰狞,心爱的人和自己疼爱的妹妹双双背叛,就连亲弟弟都能说出这么绝情冷漠的话。她艰难喘息着,“好极了!我再也不想把钱菀你当妹妹,也不想认钱荣你这个弟弟,我受不起!”
“随意了啦。”钱荣关门回去。钱莘气得撞上门,就留下钱菀还在走廊独自伤心,哭了一阵见没人搭理她,讪讪回了房。
她去卫生间卸妆,洗澡,让热水浸透冰凉的身体,一颗心却在剧烈跳动。
蒸汽氤氲,水滴四散。钱菀仿佛又一次看到那个俊朗而成熟的小沈哥哥,在她面前温文尔雅。
他有过硬的学历,而自己成绩不错,一定能考上可以匹配他的大学。
他是个运动健将,自己虽然体育不行,但是跳舞还是不错的。
他在学校的时候,还是社团的小领导。自己也是班里的班干部。
他能说流利的英文,自己的英文也学得不错。
他会拉小提琴,自己弹了十几年钢琴,又学过琵琶……
钱菀在热热的水柱中深深喘息,一身潮红,莫名的悸动包裹着她,她不自主地呻@吟。水流温柔若手,缓缓抚摸她滑嫩的身躯……
手机铃声响了三下。有短信。
钱菀从梦幻中回转过来,关了水,披上浴巾,拉开浴帘,手机被她放到化妆台上,触手可得。
轻轻按动键钮——
是那个诡异的号码。
做得怎么样?
钱菀抿了抿唇,弯曲的唇线,绷得死紧。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慢慢移到放在化妆台上的那只精巧的白银录音笔上。在浴室温暖的光芒下,这支有着优雅流线的精巧录音笔焕发着铂金一般迷人的光芒。它看似微小,却摄取了足够的信息。
钱菀的手指碰了碰录音笔。
一切都很顺利。
她是这样回复的。
你会知道该怎么用的。
手机再没响起。
钱菀怔住。
该怎么用?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按照这个神秘号码的指示去做。我怎么知道该如何用呢?
她握着录音笔,又慢慢松开。见手机迟迟没有新的短信,便回到喷头下简单冲洗一遍,便擦干身子,吹干头发,懒散地回到柔软的大床上。手机握在手中,摆弄了一会儿,忍不住打开信箱,翻出小沈哥哥发来的每条短信。她感觉自己在品读他发来的每一个字,似乎想读出每个字背后流长的意蕴。
尽管……钱菀目光暗了暗。她甩甩头发,把思路甩散。
其实,小沈哥哥真的很不错。他们不是没有可能吧。
只要自己能查出钱莘在背后搞什么阴谋,只要能阻止她或者戳穿她……等一切都过去,总会过去的……
钱菀闭上眼,甜甜地想。
周末,钱憬带着三个孩子来到郊外的一所私人医院。
这医院周边的风景极是秀美,医院内的设施也是一流,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格外谦逊有礼,态度恭敬。
钱憬说,这里的医生个个都有精湛的医术;这里的护士技艺娴熟,极富耐心和责任感;这里的护工经验丰富,甚至可以当半个医生使唤;这里的保安认真负责,可以在最短的时间用最温柔的方式控制病人。
他说完这句就沉默了。
一直无精打采的钱莘眉头一皱;钱菀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扒着车窗看风景;钱荣戴着耳机,似乎根本没听到。
这里的病房都是单独的套间。门,竟是锁住的。
钱莘心惊,“为什么锁门?”她问钱憬。
钱憬道:“为了安全。”
“为了妈妈的安全吗?”
钱憬嗯了一声。钱莘还是想不明白,哪家医院的住院部会把病人的房门反锁住呢?若是为了安全,把住出入口或者每个楼层的出入口就完全可以啊。而且,谁会抢到医院呢?几个人会偷到病房呢?
“你们别一股脑都进去,空气会不好的。这样吧,钱荣先进去。钱莘和钱菀去休息室,暂时等一等。一会儿我让护士喊你们。”在护士把门锁打开后,钱憬说。
三个孩子都呆了呆。但是在钱憬严厉的目光下,他们还是服从了。
钱荣第一个进去了。
钱莘和钱菀呆在休息室,谁都不搭理谁。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
过了大概十分钟,护士叫走了钱菀。
钱荣没回来。
钱莘慢慢握拳。为什么先叫走钱菀?为什么不先让自己进去?难道爸爸妈妈真的偏疼儿子,继而又偏疼小女儿吗?
心烦意乱,又等了十多分钟,钱菀和钱荣都没回来,一个护士过来请钱莘过去。
她迫不及待地跳起来,紧紧跟随着护士。没看到钱荣和钱菀,也没看到钱憬。但是她想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见到她的妈妈常若俪。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她急切地想看到自己的妈妈,那个永远耐心而斯文的妈妈。她要向妈妈倾诉,爸爸变得凶恶,妹妹变得不堪,弟弟变得冷漠。她遭到了感情上的挫折,一蹶不振。妈,我需要您的帮助。
她进到病房,一眼就看到白色的病床,还有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那个女子。
“妈妈!”钱莘哽咽了。这几天她所承受的打击和委屈一并涌上来,化作泪水,簇簇落下。她捂着脸,从指缝里看着多日不见的妈妈,亲爱的妈妈。
“我想你,妈!”她哭道。
在钱莘发自内心的伤感中,常若俪却显得格外冷淡。
面对心爱的女儿,她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钱莘急忙凑过去,轻轻抚在母亲的肩头,“妈,妈,您怎么了?我来了啊。”
她感觉到手掌下是一片嶙峋的骨头。而以前,常若俪的肩头总是柔软圆润的。趴在上面可以嗅到属于妈妈的味道:温暖的香甜。
常若俪缓缓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钱莘听到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了。
短短几天不见,常若俪已经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妈妈,那个气质高贵、举止文雅的母亲。
她那头乌黑润泽的长发变得枯黄,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她本来白里透红的健康肤色此刻蜡黄干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她本来是个微微富态的女子,圆润的脸庞显示着一个事业家庭双得意的中年富家女子的满足,但是此刻,常若俪却瘦得精人,一身皮肉就像挂在衣服架上的衣服一样,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皱纹和斑点几乎是一夕间冒了出来,装点着她苍老的脸。
但是最令人震惊的,是她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目光,几乎照不进任何温暖与情感。
还有她的唇。当脸上的血色褪尽的时候,常若俪那张血红的唇,只会让人心惊胆战。
钱莘目光一乱,看到地上滚着一只胖胖的口红。盖子是打开的,艳红的膏子和常若俪的唇是一个颜色,已经断开了一半。在地上留下一条浅而长的红痕,无比刺目。
“妈,妈……”钱莘恐惧了,“妈妈你怎么了?我是阿莘啊。我来看你了。我不孝,我前几天就顾着自己,都没看看妈妈……”说着说着,她重又哽咽起来,趴在常若俪的肩头呜呜哭泣。
妈妈再可怕,也总是自己的妈妈。
常若俪低着头,看着钱莘颤抖的发丝,她突然伸出手,轻轻撩起钱莘的几根头发,认真地看着。
钱莘抬起脸,“妈?”她充满希望地喊着。
她要妈妈恢复正常,她祈求这个家也能恢复正常!
常若俪的嘴唇抖了抖,终于,鲜红的唇角轻轻一展,淡黄的牙齿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森然的笑。
“身骑白马——走三关——”
常若俪翘起兰花指,本已如一潭死水的目光,忽又被注入一汪活水,眼波流动,媚眼如丝。
她口齿清晰地唱了起来,韵味浓浓,幽怨而流长。
“改换素衣——回中原——”常若俪的胳膊开始晃动,仿佛在舞台上甩着宽大的水袖,十根枯瘦的手指屈曲翻转,笑靥装饰在她干瘪的脸上,红唇若血。
“放下西凉——无人管——第一可怜——王宝钏——第一可怜——王——宝——钏——”常若俪盯着钱莘,胳膊和手腕宛若柳枝一样在空气中柔媚浮动,越唱越是陶醉。
钱莘退后几步,她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是自己的妈妈么?!
“别再唱了!别再唱了!”钱莘尖叫着捂住耳朵。她感觉这调子有了魔力般,直直刺入自己的耳膜,刺入心口!第一次,她听着改编版的《身骑白马》,看到了墙壁上可怕的妖影。第二次,她眼睁睁地看着常若俪唱着这调子,几乎这段一身骨骼。那调子伴随着白森森的骨头,喀嚓喀嚓的声音,令钱莘恐惧到要呕吐。第三次,这是第三次!常若俪竟然又唱起了这个调子!她仿佛全没了神智般!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钱莘在心中呐喊。
常若俪向前倾斜着身体,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断后退、直到碰触到墙壁的钱莘。
病房中沉默片刻。就在钱莘以为警报解除的时候,常若俪重新唱了起来。
“身骑白马——走三关——”常若俪的声音轻缓无比,却异常的沙哑尖细,在这旖旎的旋律背后,一股子阴冷的寒意渗透出来。她盯着钱莘,森森笑着,唱着。
钱莘惊惧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就仿佛一只八音盒,不停歇地唱着一组旋律,这声音有了催眠的力量般,一遍遍贯穿钱莘的大脑,搅乱她的思绪。她听着听着,心跳开始紊乱,视线一片迷茫。她本能感觉到这组旋律很危险,这是一个意味着毁灭的信号!
“别再唱了!别再唱了!别再唱了啊!”钱莘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她冲上去一把按住常若俪,手掌堵住对方的嘴。
“闭嘴!我告诉你,不许再唱了!!!”钱莘喘着粗气,她低头盯着常若俪,忽然觉得手下这女人不是她的妈妈了。
“再唱,”她粗着嗓门说,“再唱,我就削了你的舌头!”
常若俪的双唇在钱莘柔嫩的掌心包裹下,缓缓蠕动。她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望着钱莘。
钱莘轻轻松开手,一口气还没舒缓完,只听常若俪喃喃道:“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
钱莘发出一连串尖叫,头痛欲裂之际,她感到全身滚热无比,后背两侧痛到无以复加。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她只知道再也无法忍受这戚戚幽幽的调子,就是这组调子带给了她最可怕最不堪的回忆。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抄起手边的一张椅子,用尽全力朝着玻璃窗甩过去。只听得一连串剧烈而脆亮的声响,椅子重重摔在一地玻璃渣子上。
“啊————!!!”
病房门口,钱菀瞪圆眼睛,吓得大叫。一旁的钱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一切。他们的身后,就站着脸色阴沉的钱憬。
钱莘喘着粗气,身上的疼痛减弱了,理智慢慢回来。
常若俪不再唱了,她安然望着天花板,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大概只有钱憬才能看到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被褥,骨节泛白。
“爸爸!你看大姐啊!她真的疯了!”钱菀流泪道,“我没骗您的。”
钱莘有些茫然。自己怎么了?刚刚为何失去了理智?为何控制不住地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恐惧和悔恨迅速蔓延上来,她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好了,惊慌地看着钱憬,正好对上钱憬的目光。
平静而充满寒意的目光。
晶亮的瞳孔后,闪烁着一种钱莘解读不出的莫名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