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游记》莫米的山谷

7、失踪的女神

　　第七章失踪的女神

　　结果菲尼斯并没有一觉睡到天亮。半夜的时候，米索拉城里出现了不小的骚动。菲尼斯站在窗前，透过窗户向下看去，街上多出了不少警备人员。
　　同样被惊醒的客人并不止他一个，胖胖的中年老板打着呵欠过来安抚自己的客人。“哎，客人你怎么睡在门口！”他眼角含着眼泪被不明物体绊了一下差点在门框上磕掉自己的牙齿。菲尼斯听到艾尔特小声说了几句，随后老板就嘟嘟囔囔着回答“现在有奇奇怪怪喜好的客人还真多。”“外边没什么事情，祭典要到了治安有点乱，客人你们第一次来不要紧张。”

　　砰地一声，木质门被用力打开了。菲尼斯仍旧穿着那身黑色的斗篷，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亡灵法师。中年老板赶快咽下打到一半的呵欠，察言观色地叮嘱了几句要小心随身财物，好好休息，就奔下楼去了。艾尔特流着冷汗看着同伴气势惊人地逼近自己，“等等，菲尼斯，你怎么醒了！”
　　菲尼斯用斗篷下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先示弱，“抱歉，我觉得我和你一个房间你会休息不好。”
　　夜晚的风还是有点凉，菲尼斯看着他披着毯子，小小地发着抖。
　　“你……”他转过身，“你讨厌和我一个房间？”
　　“不是不是不是！”艾尔特连忙否认，他犹豫了一下，“不过你如果再做恶梦……”肯定不想再被我看到那种样子。
　　菲尼斯在心里知道艾尔特没有说出来的话，他一言不发地拽下了艾尔特的毯子，把他推进了房间。

　　艾尔特看着重新在床上躺下的菲尼斯，也转身坐到另一张床上。
　　“你还不睡吗。”菲尼斯瞪着天花板，平淡地开口。
　　艾尔特叹了口气，也侧身躺在了床上。
　　“晚安，菲尼。”
　　他并不是没有睡意，但心中一直无法平静。这不仅是为未知旅途的兴奋，还有隐隐的不安。自己和名为菲尼斯的魔法师是因一个小小的误解而成为同伴。他一直努力维护着无法展现面容，也无法敞开心扉的同伴和自己之间的关系，然而究竟要多少时间，才能让他真正相信自己呢？
　　即使一向乐观的青年，也不禁有些犯愁。
　　或许总有一天，自己的旅伴会愿意和他说说那些心底压抑的噩梦吧。带着这样的期盼，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米索拉城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尽管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常，但空气中带着紧绷的气息。
　　艾尔特才刚踏出房间的门，一个穿着黑色与金色交织的制服的男人就拦住了他。胖胖的中年老板抹着汗向艾尔特介绍，这是米索拉城的警备队队长之一威尔·斯卡。
　　那是个严肃的男人，紧皱眉头，如同例行公事一般要求检查通行证。

　　艾尔特把冒险者工会的会员证明拿出来后，他的脸色放缓了许多。“你还有同伴？”他问道，“冒险者工会不允许单独行动。”
　　艾尔特点点头，小声回答，“他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还在休息。”
　　那个男人点点头，把会员证明还给了艾尔特，走下了楼梯。“怎么了？从昨天晚上起就似乎有点奇怪。”
　　艾尔特一把拉住想跟着下楼的店主。
　　胖老板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带着营业笑容给了他回答：“我也不知道呀客人！”随后想了想，颇认真地叮嘱他：“小伙子啊，祭典前得格外注意点安全。”

　　真是奇怪的早晨。艾尔特带着疑虑走出旅馆，熟门熟路到米格的杂货店里打算买点东西做早饭。但令人意外的是，热情而粗犷的店主虽然还是对自己打了招呼，眼神中却带着忧虑。甚至还拿错了自己要求的食物，这简直颠覆了艾尔特昨天对于米格粗中有细的评价。
　　艾尔特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多莉花，提高了点声音：“喂？米格，你打算让我和我的同伴吃了这个一起不省人事吗……我要的只是面包而已。”“啊……啊。”粗壮的巨汉抓了两个面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抱歉啊。”
　　“怎么了米格，今天早上大家怎么都怪怪的。”
　　他的话音刚落，杂货店老板就无意识地捏爆了手里的面包。
　　艾尔特不禁后退了一步。“米格，你不要紧吧！”
　　“啊？抱歉抱歉。”这时米格才发现自己手上沾着面包上红红的果酱，连忙用布巾擦了擦手，随后叹了口气。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就说出来听听吧！”艾尔特伸长手拍了拍巨汉的肩膀。

　　巨汉抓了抓脑袋。“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不能透露的事情。也许的确需要你们这些冒险者的帮助才行。”已经得知艾尔特他们冒险者的身份的米格，叙述起了发生在昨夜的事件。
　　昨夜下半夜，预订扮演这次祭典女神的少女被发现失踪了。由于这次破例没有选当地少女作为女神，而选择了同样是旅行者的少女，也算是一大卖点。
　　“恩，也就是说，为了搜查这位少女才派出那么多警备队吗？”
　　米格又一次沉重地叹了口气。
　　“并不是这样。尽管现在相信女神的不多，但被选为女神仍然是光荣的事。如果是不想承担女神这一任务而逃跑，顶多也就是换个女孩顶上。而且更何况，尤莉亚并不是刚到这里的旅行者。”
　　艾尔特点了点头，“所以你担心那个女孩出了什么意外吗？”
　　他本来并没有什么开玩笑的意思，但对面的巨汉老板却出人意料地脸红了起来。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是你想的这样！总之，必须快点找到尤莉亚才行。”
　　艾尔特盯着他通红的脸，再次理解地点点头“恋人不在身边，一刻都没法安心呢。”
　　“并不是！祭典之前，扮演女神的少女并不能和外人见面。我最近都没有见过她。”米格急忙争辩。“只不过尤莉亚的身份并不是普通的女孩，我担心她可能被佣兵团盯上了。”

　　“佣兵团……？”艾尔特想了想，“就是没有通行证的冒险者团伙吧？”
　　“要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破坏祭典对他们也没有好处。但是佣兵团和冒险者不一样，不受规则束缚，这些人里不少都是亡命之徒，甚至愿意为了钱财做出无法想象的事情。”米格担忧地握着双手，“尤莉亚不是人类，她是精灵。”

　　艾尔特瞪大了双眼，“什么？精灵？但是精灵怎么会……他们不是在大陆另一端的森林里避世不出的吗？”

　　啊……艾尔特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如此，你担心她被绑架了是吗。”
　　“毕竟这里距离修维洛很近。”米格似乎无法忍耐地站了起来，“不行，如果真的出现最糟糕的事态，尤莉亚真的落到了那些人手里，他们一定会带着‘货物’逃到修维洛那边。刚才威尔和我打过招呼，城里的搜索根本没有用。我得去找她。”
　　“修维洛，就是那个在过来的路上听车夫大叔说的那个三不管地区啊……”艾尔特喃喃自语了一句，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去那里！”
　　米格有些感动地看着他，“我很感谢你艾尔特，但是那边真的不太安全。你的同伴身体还不太好吧？”
　　艾尔特拍了拍他的手臂。“没有关系，就当是答谢你的药水。而且，实话实说，我们原本也要往那走。所以你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就出发吧。”

　　艾尔特回到旅馆的时候，菲尼斯已经也起了床打理完毕。
　　“早安菲尼，你今天看上去不错。”艾尔特把手里的面包递给他，随后找了一会，翻出了米格给他的那瓶药水。“把这个也喝了吧。杂货店老板的赠品。放心，我尝过，的确是果汁一样的饮料。”

　　菲尼斯默默接了过去，但随后他显得很震惊。
　　他把瓶子重重放在桌上，问道“这……你从哪里得来的？”
　　艾尔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了？就是杂货店老板给的啊，米格·伊顿。我还想等下介绍给你呢，作为我们新的旅伴。”

　　“新的旅伴？”菲尼斯立刻反对，“我讨厌和别人一起行动。而且，杂货店的老板怎么会忽然想去旅行，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不要那么说嘛菲尼，旅行就是要看看风景，然后多结识新的朋友才对。”艾尔特安抚地回答他。

　　“从昨天晚上起，气氛就很不对劲。现在你又说要有新的同伴，我实在无法认为这是正常的表现。”黑衣的魔法师静静地反驳着同伴的话，“而且这个，”他敲了敲桌子上的瓶子，“这个‘果汁’的原植物是大陆另一端的精灵之森，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拿到手里。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情？“

　　“啊哈哈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菲尼你啊……”金发青年干笑了几声，把事情的来源经过描述了一遍。“菲尼，反正我们也要去修维洛，早出发几天也没什么。只不过顺道打听一下那个精灵族少女的下落，米格很可怜的。”他充满同情地想起巨汉那羞涩的表情。

　　“不行！”然而出乎艾尔特的意料，他的同伴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艾尔特有点惊讶。和菲尼斯一起旅行了几个月，虽然他一直不怎么说话，但也从未在选择路途以外的事情上反对过自己的意见。选择路途也是因为艾尔特本质是个路痴，所以他不得不拿定主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艾尔特几乎要怀疑所有的事情他都懒得插手，从某种意义上，搞不好比自己更没有旅行的目标。尽管旅行的意义并不在目标而是在于过程，但散漫到菲尼斯这种程度，已经不是享受旅行这个所能解释的了。反而……显得非常彷偟。艾尔特知道这是因为他在寻找一个可能根本无法找到的人，但黑衣魔法师的态度，有时令他也忍不住叹息。

　　真是没办法放着不管啊……艾尔特暗地里摇头。

　　“菲尼斯，你认为不行的原因可以告诉我吗？”艾尔特最终还是柔声询问道。
　　“因为她是精灵族！”
　　“跑出精灵之森的愚蠢精灵，根本没有去救她的必要！那些假装清高的异族，一辈子躲在那个森林里不出来不就好了吗？”
　　魔法师放大了的声音从黑色的衣袍下透了出来，虽然一如既往冷淡，但艾尔特听了却觉得格外令人战栗。
　　仇恨，怨愤，杀气……原本只是冷淡的嗓音里，还透露出了如此不详的气息。
　　菲尼斯自己或许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一下子都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艾尔特才带着点悲哀的笑容摇了摇头。
　　“你在害怕什么呢？菲尼？”
　　菲尼斯也从未在自己乐观而温和的同伴身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那种带着怜悯和悲哀的笑容。和那个人相似的笑容。
　　“你……”

　　“菲尼斯。我之前一直都觉得，尽管你不愿意拖下黑袍，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但是……毕竟我们还是同伴。”艾尔特静静地说着，就像陈述一个事实。菲尼斯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他究竟想说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隐隐预感到那都不是自己愿意听到的话语。

　　“我本来想带着你一起走。”艾尔特有点困扰地继续说，“但是我现在发现自己错了。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菲尼斯瞪着他。他有种冲动，如果在这里再不挽回，也许两个人的旅途就这样结束了。“你……你要只是在意我的相貌，我可以让你看。”这个一直有点冷漠的魔法师慌张了起来。
　　“不是啊菲尼，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艾尔特叹了口气，“我不介意你一直带着兜帽，也不介意你不愿意搭救尤莉亚——你误会了。我只是，”他顿了一顿，“我只是没办法再带着你一起走了，菲尼。虽然我还是把你看做朋友，但是，要继续旅行的话，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呢？”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菲尼斯不禁有些焦躁了起来，他打断了艾尔特的问话。
　　“好吧，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菲尼，你为什么不愿意帮忙去打听尤莉亚的事情？”艾尔特直视着黑衣的魔法师。

　　菲尼斯沉默了下来。他的眼前闪过了那些噩梦的片段。燃烧的森林，红发的女人，哭喊的孩童——那个故事的结尾本该是有点冰冷，却很让人安心的怀抱，但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噩梦就永远地停留在没有止尽的追逐上。

　　他捂住了眼睛。“你说得对。”他嘶哑地开口。“我的确，的确是在害怕。”

　　艾尔特站在他的身前，有一点想去安慰自己的朋友。但是最终他没有那么做。他转身走到了门口，背对着魔法师。
　　“菲尼，你——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大概七天后之后会回来，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自己继续旅途好了。”他勉强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在他的身后，菲尼斯扯紧了自己斗篷的帽子。他的内心翻滚如同燃烧的海洋，最终只是苦涩一笑。“我真是个懦夫。”

　　那个人曾经是怎么说的？不要畏惧过去，不要输给仇恨。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些对话也像昨日一样明朗地回荡在耳边。可是，可是这一切自己却都无法做到。就如同留在手腕和脚踝上的伤口无法退却一样，仇恨是无法抹去的。
　　不抹去仇恨也是可以的吧？然而，已经在心里认定的朋友，也会随之而离去。这样即使按照那个人期望的那样踏上了旅途，也终将一无所获吧……

　　他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帽子。随后，断然地掀开了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