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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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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朝对敌,身死人手……”
姜辛停下脚步听着里面的书童念书。大瑶苦寒之地,北有胡敌,南有恕国,内有旱涝成灾,于军事一途,极是重视。无论官学私学,不论童生秀才,均是要读兵书的。
她到大瑶来,才晓得这个国家当年没有被灭亡,绝非是侥幸。
小棠已经习惯姜辛三不五时的出神,只是这一趟在私学外头也这样仔细听,倒是让她意外。她家夫人喜欢看闲书,不好读经史子集,喜欢看游记志怪,不爱看正经文章。
里面讲课的是个白衣的书生,面貌看不清,只见得仪态出众,端庄秀丽。
小棠没想过“秀丽”两个字能用来形容男子,不过她家夫人正经地说,姿容俊秀,文章骈俪,你说他秀丽也是没有错的。
“歪解。”堂堂的北郡王爷被人拉来听壁角,传出去他名声全毁了。
“王爷多虑了,传出去是一段佳话才是。”
“你嘲笑我的名声?”他的确不学无术,少有恶名。
“我是赞美您虚心向学。”
姜辛笑眯眯同他讲,这人果然气得跳脚。
课业到一半,先生宣布休息一刻,学童们大多三五成群出去。姜辛他们这里背着阴,又离得远,居然没人发现。那先生停了一下,开始念另一篇文章。
“塞北苦寒,南恕多雨,今瑶国广大……”
姜辛瞧着这位先生虽不授课仍是一派的师道尊严,很感慨了一番。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姜辛赞叹,被一旁听得很无趣的某位王爷吐槽,你这是哀叹自己的命运吗?
哥舒翰翻着白眼毫无形象地靠着墙,这几天陆续打探到的情报显示出这女人当初果然是遭了白眼狼。招婿传家,却被招来的女婿谋夺了家产。给丈夫纳了个小妾想生儿子,结果自己怀孕八个月被人赶出家门。
这哪里是一出折子戏,这是一本感天动地辛娥冤。
他原来就看那条走狗不顺眼,如今才知道自竟然是看错了。
邵郎渊哪里是一条狗,分明是匹白眼狼。
“王爷有话要说?”
姜辛让小棠先去茶楼订座,她想吃那一家的芙蓉糕,不早些去是买不到的。
“我瞧你这几天气色好得很,听说你那离魂症都好了?”
“一半一半。”
许多事情她现在还是记不清,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巴望她死的人和巴望她活的人一半一半,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哥舒翰冷哼:“你以为你那丈夫能护你周全?不说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便是我那皇帝兄长,也容不得你这么逍遥。”
“多谢王爷提点。”
她自然知道,放着她这样一个人在靳殊成身边、在大瑶活着,为帝王着若不能收为己用,自然是要除去了的。
哥舒翰冷笑:“你也不必谢我,我总看你还是个人物,当年在恕国虽然晓得我的身份,没拆穿了活剥了我,也没卑躬屈膝讨好我,小王对你这样的人还是颇欣赏的。”
“那就多谢王爷赞赏。”
“……你这人就是这么多古古怪怪的做派讨人嫌。”哥舒翰瞄了瞄四下,“今日同你来这里,是我那皇帝兄长要我来同你赔礼的。赔礼是不必,你这么通透的人,我也不多说。”
姜辛凝神细听片刻,复笑了出来。
“也替我多谢陛下。”
四下里各自心思的窥视者各自忌惮,只藏着身形,这一位的听声之术他们皆有耳闻,也不指望能躲开。只是各家的主人都有话吩咐,不可惊扰她的精神。
俱是怕将她吓死了,各人要的东西再拿不到。
哥舒翰看着她,心中憋气。
“罢了,你若什么都不想做,就再去跳个崖,前尘皆忘吧。”
姜辛摇头:“那可不成。”
她这一辈子不过犯过一次傻,这一次将一生的傻气都发完了,从今后无论何事发生,都再无可犯傻的可能了。
哥舒翰摇头:“早知道你是女人,我就先娶回来养着。”
季家那个庶女同这个人相比,有价也变了廉价。
姜辛大笑。她笑起来既无忸怩也不显武莽,不过一身的坦荡荡。哥舒翰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的那一句,娶妻求淑女,莫要贪皮囊。
靳殊成进门来就看见他的夫人又在发傻,仍是靠在软榻上看着荷塘。
她依旧常常目中无人,神游天外。逐渐地精神不济,时时更加睡得浓重,仿佛就这样不会再醒来。
而她醒着的时候,却再不似从前那样找不着魂儿。
她的眼神逐渐清明,一日比一日坚定。
“夫君。”
“嗯?”
“我想去一趟北楼关。”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早一日去,早一日能还给他这条命。
靳殊成盯了她一刻,面上不见神色有变,只说,不可妄动。
“我知道。”
她将那半成的绣品拿出来:“夫君自然是为了我好,我娘亲说过,别人对你一分好的,要还去三分,别人对你一分差的,切不可自以为是,不去报复找回场子。我年少时拿这个当作金科玉律,如今自然也不能忘了根本。”
靳殊成一瞬间深了眼色,将她手中的绣品夺去扔在桌上。
“我说了,不可妄动。”
清晨起来,靳殊成已经上朝去了。姜辛听见外头有人用软糯的调子唱歌,是那个小丫头。
“人敢既又奇于诺……”
小棠在外头笑,死丫头你这唱的是什么。
姜辛出来,小棠迎了上来给她披上外袍。
“那是恕国的调子,叫什么来的?”
姜辛寻思了半天,拍手:“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人间自有痴于我’。”
她想了许久终于记起来是哪个时候见过那双眼睛,却终究还是记不得是哪个人曾这样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