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迟生晚

19、十九

　　画楼东，送春风。
　　大雪茫茫，恨匆匆。

　　姜辛莫名其妙写了这两句，自己也觉得怪异。递给靳殊成，他只是皱眉。
　　“笔力差了。”
　　她点头，说的是。
　　虽然不会再提笔忘字，也能写一手好看的馆阁体，但也只是徒具其形。
　　姜辛甚至能感觉到，外表虽然未变，她的内里正逐渐枯萎。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去，再回不来。
　　她一直奇怪，经历那么多，她为何还能活到现在。她想了想，若是当时那孩子没有流掉，养到今日也已经两岁。她又算自己年纪，居然算不清楚。
　　“夫君，要到福灯节了。”
　　靳殊成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义母安排过了。”
　　她摇头，今年我们单独过吧。
　　总是不巧，重要的节日他总在外头。难得今年在珣都，姜辛起了念头，总要一同过一些节日。
　　“或是多或是少，总是我到那一日，也能有些事情记得清楚。”
　　这几乎就是要挟。
　　他终于是没说话，不置可否。

　　天气好时，文媛来同她说话。姜辛拿了个绢人出来，请她送去给念衾。
　　“姐姐不同去？”
　　“不可妄动。”
　　靳殊成从兵书里抬首瞧她一眼，将目光又沉下去。
　　“去姚大人府上可不算妄动，姐姐若想去，我陪你一同。”文媛却不管那些，只问她想不想。
　　“那，夫君也同去吧。”她算是讨好他，戚戚然看过来。他心里头知道是不可的，但终归还是点头。
　　“把你想办的事情，都办一办。”
　　他没有太多时间看顾她，反过来说，她也从来不需要人去看顾。
　　姜辛拍手说好，拿出长长一串的购物单子，同文媛商量要先去买些什么。
　　“金银丝线、糕点果烛、福灯纸……”
　　文媛惊讶：“姐姐还会做福灯？”
　　她甚得意：“那是自然的。”
　　这世上她的一双手做不出来的机巧玩具，还真的不多。
　　人人都说那位大小姐如何聪□□秀，一双巧手绣的好牡丹，姜辛一边听一边笑，她最擅长的却不是刺绣。

　　“嫂嫂最擅长的是什么？”
　　姜辛拿着绢人递给念衾：“做绢人啊。”
　　奶娘抱着小娃娃出来，粉雕玉琢。姜辛看得喜欢极了，又怕自己抱不好，不肯接过来。
　　“嫂嫂就抱抱看，将来总是要生的。”
　　姜辛愣了愣，按奶娘指点接过襁褓。
　　“倒是要有那一日，要来谢谢念衾吉言。”
　　她笑着同念衾玩笑，孩子的衣服收好，等她有一日来借百家衣。
　　“这绢人真是好看好玩，手脚都能动的。”
　　姜辛笑起来，献宝给她们看。将藏在绢人腋下的机关一按，那绢人左右抽了一抽，竟然自己在桌上动了，绕了一圈又一圈才停下来。
　　“这是怎么做的？”两个女人，连同奶娘丫环都瞪了眼睛看。
　　“我都说了呀，我最擅长的便是做绢人。”
　　姜辛忒得意，出门去见着靳殊成正同姚潜说话。
　　“夫君，我们可去义母府上吧。”
　　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笑得格外温暖。
　　他于是起身来，同她出去。

　　这一日回到府中，姜辛得了一大笔的外财，那是郭夫人送她的首饰衣服，还有房契地契。
　　“我用不着呀。”
　　郭夫人教训她，你为靳夫人一日，便要好好当一天的家。
　　“既然要单过福灯节，好好地将这些东西都收了去，我替靳家保存了这么多年，也该是还给你们的时候。”
　　她答应了夫人将这些财物都收回府里，一样样同勇叔交代。小棠很感慨，少夫人认真起来持家，也还是很有主母的派头。
　　“岂止很有派头。”勇叔拿着手里的账簿皱眉，“是天生的当家。”
　　各样东西条理清楚，如何存，如何查，如何取，皆有条文附着。
　　仅是理家，郭勇觉得这是大材小用。

　　这是个对大瑶来说，仅次于年节的重要节日。
　　从太祖开国到今时今日，每年的八月二十二，凡大瑶境内百姓，都聚在门口的河流前放浮灯。这是祭祖，是告慰故人，更是祭军魂。
　　姜辛穿了外袍，将手里的浮灯放下，顺着河流，一盏一盏依次向远处而去。
　　靳殊成站在河边瞧着她这样费力，却没有帮手的意思。
　　“夫君，你看。”
　　他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去见，各处的人们都聚拢来了。
　　那一盏盏的浮灯往黝黑而模糊的城廓外飘去，像是一簇簇鬼火。
　　“鬼火？”
　　靳殊成点头，他从来也觉得放这些浮灯，又要叫福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怎么会。”
　　姜辛笑起来：“你看，这些河流连着黄泉，那里的人看不到光亮，于是每一年活着的人放着灯，告诉底下的人，这里还有人记着他们。”
　　他看着那些摇摇欲灭又绝不会熄灭的火光，一盏连着一盏到天尽头。夜里面河水默默流淌，连着浮灯与反射的流光，像收着人的灵魂，一起到达地底深处。
　　到黄泉去了。
　　到地底再相见吧。
　　这条河绵延弯曲，从他们这里看下去，像极了那条亡魂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