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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三十一回 故人殊未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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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接口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让小怡歇了一夜。一夜过后,她不告而别,不知经历了多少变故,但总算侥幸未死,与阿庭会合,并将萍儿和公孙绿萼的身世尽数告诉了阿庭。过了几年,阿庭为复国仇,故意诈死。萍儿不知其中究竟,一时意气,便找上了耶律楚材父子。”
他吁了口气,继续道:“而另一方面,耶律楚材领金帝之命南下江南,竟而与柔儿相识。两人春风一度,柔儿腹中便孕了秦松。那时正值小怡离开之后不久,柔儿借口家中有事,要回家一年。公孙止与裘千尺焦头烂额,谁也顾不上她。十月之后,柔儿诞下一个男孩。她本来将之交给小怡照料,但阿庭城府颇深,盘算一番之后,将秦松养到大概晓事之后,便使计令他成了华筝公主的义子。再后来……”
“——再后来,秦松长大了,公孙绿萼长大了,完颜萍也长大了。”郭芙幽幽叹了口气,“而后秦松先后找到公孙姑娘和萍姐,两人做出了全然相反的决定。”她眼波如水,轻声问道,“公孙姐姐喜欢上秦松了吗?”
杨康点了点头。
郭芙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康道:“阿庭要的是宝藏,我给他便是。”
郭芙一怔:“可是你方才说过,宝藏的钥匙不在你身上。”
杨康低声道:“是不在我身上,但我知道它在哪里。可笑阿庭整日琢磨着如何套我的话,却不知道他的贵客床头插着的那一支玉花便是他念兹念兹之物……”他说到此处,眼神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复杂。郭芙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怦然作响,便听杨康柔声说道,“芙儿,你去将它偷出来,怎样?”
郭芙脱口问道:“你自己怎的不去?”
她话刚出口,便已悔了。正自心下惴惴,杨康却不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我不想见他。”
郭芙怔怔瞧着杨康,却无论如何也瞧不出这话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她头脑空白地呆了片刻,终于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杨康微微一笑,一手温柔地为她理了理鬓边一簇乱发,另一只手却默默将一封书信滑入郭芙衣袖,随即朗声说道:“秦公子何在?”
秦松应声推开房门,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杨康道:“阿庭那位贵客不是一直想要见我吗?你带着芙儿去,告诉他不必见我,见了芙儿也是一样的。”
秦松一愣,只见郭芙嫣然一笑,道:“秦公子请带路吧。”
秦松皱了皱眉,道:“郭姑娘请除下兵刃。”
郭芙柳眉微竖,哼了一声,信手将宝剑抛给秦松,冷笑道:“要不要再搜搜?”
秦松并不以为意,侧身让开房门,伸手摆了个姿势,微笑道:“郭姑娘先请。”
不过数日未见,这秦松看来却似疲倦憔悴了不少。郭芙原本不喜于他,然则念及几个相关之人,到底心中恻然。
她回头看了杨康一眼,轻声说道:“二叔,你可知距离一月之期,又近了多久?”
杨康先是一怔,瞧见郭芙哀戚的眼神,不由心中一痛,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其实我……唉,你先去吧,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讲。”
郭芙心下疑惑,但杨康既这么说了,她自不好再问,只得与秦松一道走出门外。这庄园甚大,她与秦松默不作声地并排行了盏茶功夫,终于打破沉默,低声道:“秦公子,你和公孙姐姐什么时候识得的?”
秦松一怔,全没料到郭芙竟会与自己说话,呆了半晌才道:“有七八年了。”
郭芙“唔”了一声,并未追问细节,秦松却不禁狐疑起来,问道:“郭姑娘怎会想到问我这个?”
郭芙笑了笑道:“提前问问罢了。”
瞧着秦松莫名其妙的神色,不由展颜一笑,低声自语道:“若是真能如他所愿……他日,未必不能江湖再见、相逢一笑。”
但话虽如此,心中却仍是沉重:“一个大宋、一个蒙古,你们嫌这乱世还不够风雨飘摇,我却是受得够了。唉,那完颜庭为了复国不惜诈死,可谓执念颇深,杨二叔想兵不血刃地消除这场灾祸,可不是一件易事啊!”
似是听见了郭芙的低声自语,秦松足下一顿,眼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奇光,道:“郭姑娘说,令叔他……”
郭芙悚然一惊,强笑道:“秦公子听岔了吧?我什么都没说啊。”
秦松皱了皱眉,显是不信。但郭芙既这么说了,他自不好再问。正好此时两人已来到一处居室之前,秦松先进去说了几句,而后便退了出来,向郭芙拱手道:“贵客便在房内,郭姑娘请吧。”
郭芙想起杨康那句“我不想见他”,又想起欧阳克的嘱托,不由心乱如麻。但她情知此时再要犹豫也是无用,当下定了定心神,便举步踏入了房内。
她满拟完颜洪烈所住的居室定然富丽堂皇,谁知那房内家具摆设俱都甚是简单。一案一床一书柜,竟与杨康在襄阳的那间小屋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郭芙心下茫然,便听有人轻轻一叹,道:“你便是郭靖的女儿吗?果真天生丽质,如菡萏出水。”
郭芙转过头,只见案边的座椅上,一个老人正冲她微微而笑。此人头发花白,目光微黯,但仔细瞧他面目,依稀仍可分辨出他年轻时定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郭芙与他目光对视,不禁一怔,但尚未开口,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边几案之上。只见案上疏落落地放着一把色泽已有些暗淡的小银刀,银刀边上是个花纹也已褪得差不多的瓷瓶,瓶中插了一支玉质情花。
她不自觉地走到案前,伸出手去,却忽然惊觉似的收回了手,转过头,神色复杂地道:“你便是赵王爷?”
那老人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地道:“你爹爹妈妈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郭芙秀眉一扬,冷笑道:“你便是完颜洪烈这奸贼么?”
那老人又是微微一笑,神色竟甚是坦然:“我便是。”
郭芙眯起眼睛,忽然反手自头上拔下玉簪,抵在了完颜洪烈的喉前。完颜洪烈见状却是不惊不怒,只怅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缓缓说道:“这便是康儿的意思吗?好吧,我懂了。”
郭芙心中发狠,手上便又使了一分劲力,冷冷说道:“你不用拿杨康来激我,我不会上你这个当。”
完颜洪烈闻言,睁开了眼,忽然又笑了一笑。他这一笑,却与先前的温和平易全不相同,那眉梢眼角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只听他冷笑一声道:“那你便杀了我,为郭啸天报仇吧!”
郭芙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寒声道:“我祖父的名字也是你这等人叫得的?我问你,你不是对我杨二叔好得很么,干么不直接告诉你侄儿,说他要找的劳什子钥匙便在你手上,反而由着他招惹我杨二叔,让他过不了安生日子?”
完颜洪烈原本对郭芙甚是不耐,但此时听郭芙一口一个“我二叔”,不由心下一动,困惑地道:“姑娘跟康儿很亲近?”
郭芙啐道:“不用你管。”
完颜洪烈一怔,迟疑地道:“其实姑娘若是康儿亲近之人……”
郭芙不耐地打断道:“秦松没跟你说么?我杨二叔的原话便是他不想见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完颜洪烈冷然道:“这不过是因为此地别无旁人——”
郭芙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若不在此地,我二叔便会见你了吗?哼,我告诉你,他只会像只鸵鸟一般闭目装死!”
完颜洪烈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想知道,当年……当年到底是不是康儿救我,若然是他,为什么事后又一走了之,任我自生自灭,差点丧命?”
郭芙一怔,她自然不知当年发生的事,但她想起临出门前杨康滑入她衣袖的那封信,不由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完颜洪烈还在一旁,便将信取出,三下五除二地看完。
完颜洪烈眼见郭芙越看神色越是难看,不由疑道:“郭姑娘……”
只听郭芙冷笑一声,咬牙道:“难怪他说不想见你!我便是先前未对你动杀心,此刻也须饶你不得了!”她手腕翻转,玉簪又已抵在完颜洪烈喉前,轻笑道,“你想知道当年救你的是不是我二叔?好,我告诉你,你猜的不错。当年你被蒙古军士推出成吉思汗大帐后,那个出手点倒那几个军卒,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个死囚代你受死的人,确是杨康。”
完颜洪烈听见“杨康”二字,不由浑身一震。
郭芙却似全未察觉,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是外人能够插手干预,所以他这么做是对是错,我不会妄加评说。只要他……只要我二叔他自己觉得值得,他不会后悔,那便够了。但是……”她浑身微颤,连握着玉簪的手也开始发抖,“但是他后悔了!”
完颜洪烈全身一震,呆呆道:“……他后悔了?康儿后悔……救我了?”
郭芙咬住嘴唇,冷冷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后悔?”
完颜洪烈神色茫然,却听郭芙忽然话锋一转,不再说杨康,转而问道:“你知道那完颜庭的女儿——不,我说的不是公孙绿萼,你知道另一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完颜洪烈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自然记得,那女孩单名一个‘萍’字,那还是……”
他说到此处,住口不语,郭芙却不放过,追问道:“‘那还是’什么?你还记得那个‘萍’字是什么人给取的?”
完颜洪烈面色微沉,皱眉道:“郭姑娘……”
郭芙听而不闻,继续道:“那个‘萍’字,原是我杨二叔的母亲取的,为的,却是纪念当年与她毗邻而居的……我的祖母。”她手中一个用力,玉簪不由“啪”的一声断成两截。郭芙却全不在意,径自说道,“而你……在害死我祖父之后尚嫌不够,还杀了她!还杀了我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