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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凤凰儿百无聊赖地坐在卧雨轩,低头抚弄裙子上的喜鹊,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沈太太和观察使夫人的对话。日影透过精致的双交四梳锁花窗漫漫地洒在至善阁的地上,凤凰儿微眯了眼,看见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她对面坐着观察使家的大姑娘,微微低着头,窗棂的影子让她的眉眼在明明灭灭间浮现,只看得清楚水蜜桃般绒绒的脸颊。

      “哎哟,咱们只顾着说话。看那两个孩子,可拘坏了吧!?”沈太太眼珠一转,笑盈盈地对李夫人说。

      李夫人略略笑笑说:“我家大姑娘从来是个文静的,不像她妹妹,一天呱噪地我头疼。”转过脸对沈太太说:“女孩儿家还是以针凿为要,其他什么都在其次。哥儿们就不同,诗词策论都要精通,其他的略涉一二也就罢了。我家大人为百姓谋福,即设立了科举,府上的少爷们现在可入学了?师承与何人?我府上倒有一个师傅,学问真真地好,沈太太不嫌弃,尽可以让少爷们来我那边附学,我家哥儿们也有个伴儿。”

      沈太太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还是笑眯眯地。“那敢情好!回头我给我家老爷说说,就是怕太打扰了。”李夫人摆摆手,嘴角漾过一丝自得。沈太太连忙接上:“今儿二姑娘可是没来?”话题自然而言地转了,李夫人所出仅有一儿一女,一向对这独女娇宠,走到哪里都带着,今天独自带着大姑娘来沈府确实蹊跷。果不其然,一听到二姑娘,李夫人的嘴就被牵走了“本来是要跟着来扬州的,可我娘心疼那孩子,就硬是要把她留在京城了。这孩子每天守着她外祖,也算替我尽孝了。”

      三十年前李衡石本是个穷书生,后来因缘际会得了李夫人之父,前任国子监祭酒王之律的赏识。不但留他在国子监读书,还把姑娘许配给他。当时人们都说这王大人怕不是中了风邪了,王夫人膝下虽有几个孩子,但只有这一个女儿,王大人定下这门婚事时可没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在家抱着女儿苦苦哀求王之律,还差点闹出逃婚来,成了京城的大笑话。结果,李衡石还是取到了王家姑娘。更有谁料到,三十年后,李衡石打破了士族科举,一举成为了清流首领,为天下士子称颂。这是,大家才纷纷感叹王之律的识人之能。李衡石也对老丈人十分尊敬,否则以他刚直不阿的个性也不会让二女留在京城了。

      “那可真是个好孩子!姐姐,我这儿有个小园子,这几天园里桃花儿开了,尚可一观。爷们儿在前厅谈正事,咱们正好可松快松快,要不,午饭就摆在园子,看着桃花心里也畅快。”沈太太热络地给李夫人说道。

      “这倒罢了。”李夫人矜持地点点头。沈太太一连声地让丫头们去准备,这厢又叫凤凰儿:“你这孩子,成日家说想要个姐姐玩,今儿姐姐就坐在你面前,你倒成了个锯了嘴儿的葫芦。还不带着姐姐先去园儿里逛逛?”凤凰儿闻言站起身,对两位太太福了福,清清脆脆开了口:“我见太太们说得热闹,正想带姐姐出去逛呢,正巧太太就发了话,可见太太们体谅女儿们的心。”“这把子声音好听的!沈太太府上姑娘嘴可巧呢,一下儿就把我家大姑娘比下去了。”李夫人用手帕握着嘴儿,格格笑起来,李家大姑娘涨红脸站起来,头埋得更深了。“嗨~!嘴巧有嘴巧的好处,嘴笨也有嘴笨的可疼,都是一般儿的好姑娘。凤凰儿还不带姐姐去逛逛?!”沈太太又给李夫人换了一盏茶:“姐姐,你尝尝,这是我家老爷才从福建运回来的大红袍。”凤凰儿见了再福一福,对着李家大姑娘一笑,拉着她往门外走了。

      另一边,沈九如和李衡石分主次坐下后,转过身对李衡石说道:“大人,你别怪我唐突,你这几个儿子将来必定青胜于蓝啊!”李衡石呵呵一笑,摆摆手:“可当不得,这些小子们都是些不成器的!还不来拜见沈舵主!”只见两人皆一袭襕衫,上着福巾,虽各有高矮,但都清隽文雅,落落大方地对九如行子侄礼。那李平长子今年二十三,是李夫人所出,名李又安,字辨之,取了枢密都承旨家的姑娘,如今已育有一女,前年刚上了国子监,是以没有跟来留在京城念书。在此地的两个儿子,次子年十五,妾室所出名李又宾。幼子今年九岁也是妾室所出,名李又宁。沈九如哈哈一笑,叫小厮们把给两位少爷的表礼奉上,两人又起身谢过才坐下。“怎的不见令郎?”李衡石放下茶盏。沈九如派了个小厮去接老虎。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老虎给带到议会堂上。李衡石见他长得玉雪可爱,就逗问他名字。老虎眨着细细的丹凤眼,奶声奶气的说:“我叫老虎!会吃人的那种!”堂上的诸位见他小小人儿一本正经,说出来的名字和长相又差这么多,不禁大发一笑。

      笑过之后,李衡石说:“我府上有位先生,学问甚是了得。又宾,又宣都拜在他门下读书,我见令郎也快启蒙,不如就来我府上和犬子共参圣道,何如?”沈九如大喜过望,忙令老虎给李衡石磕头。李衡石忙忙叫起,又从身上解了一个青玉貔貅送给老虎玩。见九如点头后,老虎喜滋滋地到过些,把玉佩小心地收入怀里,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九如下手。

      待得一番礼毕,李衡石顺了顺美髯,慢悠悠地开口道:“沈舵主,我才至贵宝地,也不知扬州有何好去处?”
      沈九如说:“扬州本为烟花地,好去处不过是琼花观,仙鹤寺二十四桥几处,倒是城外的瘦西湖值得一游。”
      李衡石双眼微垂,不经意地问道:“哦?可是到此胸怀何以,羡他烟水全收的那处?”
      “正是。”
      “我上个旬休驾车行至那处,果然好风景。可有一处略不足。”
      “大人说的是?”
      “那沿途瓜舍连绵,车水马流的,倒是一派丰年无饥之像。只是,两旁田地大多荒废似久,野草都长到一人高,不知这……”李衡石转头看沈九如,见他还是不动声色,晓得是个厉害角色,就话到三分,看看这位漕帮舵主的反应。
      沈九如把话在肚里打了个转,不慌不忙的开口:“大人有所不知,扬州本为鱼米之乡,世人多行耕种。但近年来我国与吐火罗商道渐开,西人甚爱咱们这出的祁红,说是什么清高而长,独树一帜,还喜欢加些□□进去。呵呵,这茶叶获利既高,人多逐利,渐渐地都不务正业了,这地于是就荒了。”
      李衡石暗暗冷笑“我怎么听说,茶叶一道只需妇孺劳作即可收成。如此看来,那些青壮可都是入了漕帮。”
      “这茶产出来了,总要运出去卖吧。女人又上不得船,只有男人去啊。”沈九如打着哈哈儿。
      “糊涂!农桑乃天下之本,不务农,何以为生?沈老弟,你是个明眼人,自该清楚这里面的厉害!”李衡石终是甩了脸子,他家的两位公子坐的更直了,老虎却笑微微地看着窗外。
      沈九如紧随着老虎视线一看,园里飞起两只大风筝,一只软翅凤凰的,一只瓢虫板子的,九如敷衍着李衡石:“荆矍两路前些年淘澄出一种作物,叫水稻的。年年他们本地都吃不了,发买到各处,走的也是我们漕帮的路。我们漕帮可从不敢忘本,从来都是怎么进价怎么出价。且一般的伙计跟着漕帮走水路,他们家中女人又种着茶,一年起码能多赚个百儿八十贯,三五年下来,大瓦房都能多盖几厢。大人说的话有道理,可捺不住这利字当头,你叫我又怎么能叫兄弟们放着花花白银不挣,各自回土里刨食儿?”
      李衡石见沈九如把话头又踢了回来,不住气闷。他虽出身清寒,但几十年从未摸过这档子俗事,如今被今上发配到扬州却是做父母官的。他一来只见田地荒芜,就觉得漕帮是个祸及百姓的,这才上门敲打一番,谁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竟让他一时语塞。

      但这李衡石也不是个善与之辈,直接了当告诉沈九如:“沈老弟你既然开不了这个口,老哥哥就帮你出个章程。可是到时候,你万不能推三阻四才是!”

      沈九如见李衡石脸色不大好了,忙忙地答应“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二人方令起一番话头不提。

      待得月上梢头,李家人才缓缓而去。沈九如和沈太太不觉大感轻松,各自回房歇息。

      唯独凤凰儿在床上想着李家大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凤凰儿把李姑娘带出正堂后就去了园子里。她见李姑娘身边总是跟着个媳妇,年纪也不像奶嬷嬷,看上去眉眼间十分凌厉,她大感奇怪但也没在意,笑嘻嘻地对李姑娘问东问西,知道了李姑娘闺名叫李又宛,今年十三,家中妹妹闺名又宓(音福),七岁了,是李大人家幺女,素日最受疼宠,如今竟没有随着李大人来扬州,留在了京城外祖家,王家的规矩和别家不同,女儿家也是要读书识字的,和儿子一般教养。凤凰儿大感意趣,还待问问是怎么个读书法,好玩不好玩,有没有书伴儿,就见得李姑娘神情一发慌张。凤凰儿晓得稀奇,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媳妇再拉李姑娘的袖摆。这下,凤凰儿算是明白了,家里那几位姨娘身边不都有这么只盯鼠猫儿嘛?只是没这么凶性儿,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来看管着姑娘的。凤凰儿心下对那李夫人颇为不然,又觉得李大姑娘性情实是柔弱,前途堪忧。她从小儿天天看惯沈太太降服这些个刁奴,自然晓得其中道理,就改问又宛女红,果见得又宛神情舒展了不少。

      “又宛姐姐,今儿是三月三。咱们放风筝吧!”凤凰儿一派天真地说。
      “这……”又宛为难地看了看凤凰儿,又看了看那媳妇。
      “姑娘,你是观察使的千金,非礼勿动!”那媳妇在一旁就插上嘴了。又宛抱歉地对凤凰儿笑笑。
      凤凰儿也不生气,笑着对招财和进喜说:“拿个荷包来,再加对绛石纹戒指,赏给这位姐姐。”又对那丫头说“这位姐姐真是个知礼的,果然是观察使门下出来的,与旁人家不一样。我身边的丫头们,都是些粗笨的,整天嘻嘻哈哈不成样子。姐姐想来知道不少规矩,不如教教她们。我也跟着又宛姐姐沾沾光。”话语间,沈家的丫头们就把那媳妇团团围住,你一句姐姐,我一句姐姐地簇拥着那媳妇走了,那媳妇张口结舌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小丫头们机灵早嚷嚷成一团了。最后没奈何,只好客随主便了。

      凤凰儿转身看看又宛,笑得眼都眯成了一道缝儿,笑得露出了没把门的牙,又宛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由得展开笑容,两个女孩儿越笑越大声。笑了有好一阵儿,凤凰儿拉着又宛忙忙地跑到自己卧室,拉开屉子,里面满满都是各色风筝,有喜上眉梢的,有双喜登眉的,还有喜庆有余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姐姐快选吧,选好了咱们去放风筝,我放的可好了!”又宛挨个看过,选定了一张软翅凤凰的,看了看凤凰儿,又把那张风筝放下了。凤凰儿一把抓过那只风筝,塞到又宛怀里,自己又随手拿了条长长地瓢虫拍子风筝,风风火火地拉着又宛跑到歇芳园桃林背后的空地,让添禄和带福四下盯着。她和又宛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直到沈太太派人来叫用午膳,又宛本来明媚的笑颜又渐渐消退。用了膳后,李夫人就一直带着又宛,这时的又宛又变成早上初见时的沉默少女。

      晚上凤凰儿趴在沈太太怀里,把今天和又宛在园子里的事情说了。沈太太一下一下地抚弄凤凰儿毛茸茸的脑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处在她位置上也唯有奉承嫡母才有出路。你真是当人人都和你一样爱耍混就耍混哪?亏的咱们不是官家,不然必定要好好刹刹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那李家的仆妇是好惹的也就不会被安排在他家姑娘身边的,偏你还要弄个瞒天过海,这万一被发现了,李姑娘在他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李夫人可不是个善心的嫡母。”
      “那不是没发现么~娘,咱们以后多多地请又宛姐姐来玩好不好?女儿只有一个人,想个人陪陪。”凤凰儿在他娘怀里扭成了一股糖。
      “就是个贪玩的!好了,看你爹爹和李大人谈得如何,娘见时机下帖子吧!”
      “恩!”

      澄澄的月光充盈着扬州城,一匹老马拉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车停在了扬州衙门的后门。是夜,观察使书房的烛火彻夜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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