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念》木珏行

3、三

　　芊念渐渐和桨声熟稔起来。不，应该说是桨声渐渐和芊念熟稔起来。或者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无关熟稔不熟稔。一切自然而然地就像山间的流水。清洌、淡然、温暖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呢？
　　“等什么啊？！”白掌柜着急了，一把抢过护院的刀，朝地下咣咣砍了几下。“你们都滚，都滚！给了钱还呆着干什么？！滚！”
　　伙计们被白掌柜咣咣地轰出酒铺。
　　“掌柜……”
　　“掌什么柜，铺子是老子的，老子要走了，铺子不要了，你们干嘛舍不得，滚，滚！”白掌柜闭着眼睛挥舞大刀，胖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伙计们只好东躲西躲。其中一个闪避不及，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混乱的刀法下。大家一惊呼，白掌柜瞬间睁开眼睛，想停下，却架不住手上的力道。
　　“啊——”白掌柜率先闭上眼睛叫了起来。
　　“掌柜……”
　　“啊——”白某某继续闭着眼睛叫。
　　“掌柜……我没事了。”蹲在地上吓地险些丧魂的伙计第一个安慰起白掌柜。
　　“啊——啊？”听清了伙计的话，白掌柜一愣，艰难地睁开右眼。唉？我的刀呢？再一晃眼，发现那把刀稳稳地握在桨声手里。
　　“桨声……我就知道你最本事。”说着，白掌柜竟趴到桨声肩膀上抹眼泪去了。
　　大家一片恶寒。桨声也别扭地推开白掌柜。
　　伙计们见掌柜冷静了，便纷纷开口劝解：“掌柜，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一家老小的住到京城，我们羡慕都来不及。”
　　“你懂什么……”白掌柜继续掉眼泪。“这是我的根基，我的心血。京城那个大宅子、大铺子根本比不起……”
　　大家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风一吹就要倒的小酒铺，沉默了。
　　一个性急的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说：“掌柜，不就是跟媳妇回娘家过日子吗？有啥好哭的，夫人要是我娘子，她让我去哪我去哪。”
　　闻言，白掌柜顿时不哭了，急匆匆地叫起来：“啊呸——我娘子就是我娘子，你想都别想！”
　　大家呵呵一笑。白掌柜也乐了，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再看了一眼酒铺，说：“算了。我走了。也不知道这铺子便宜了哪个王八羔子。”
　　“掌柜……”听着有人叫他，白掌柜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身整齐的暗红色衣裙的姑娘唤他。他揉了揉眼睛，恍然道：“原来是桨声的念妹……啊，呸，是芊念啊。几天不见，变漂亮了。叫我有事？”
　　芊念点点头，说：“掌柜还是不要骂人的好。”
　　“呃？我骂人了？谁啊？”白掌柜很困惑。
　　“骂桨声了。”芊念望着一旁沉默的桨声说。
　　“我骂桨声？”白掌柜很吃惊，“我刚才骂桨声了？”他问身旁的伙计。伙计们摇起头，他们也很奇怪。
　　“那句王八。”芊念提醒他。
　　白掌柜哦了一声，说：“你听错了。芊念，我刚才顺口骂的人是买我铺子的那个……等等，你是说桨声买了我的铺子？！”白掌柜眼睛瞪得老大，“我说我家娘子干嘛老让我放心，放心，原来是桨声买了我铺子。”
　　伙计们也是一了然——原来掌柜铺子的地契在夫人手里，连卖给谁了都不知道，掌柜在家还真是没地位啊~~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白掌柜脸红了，“你们是没成亲。我不跟你们计较。桨声懂得，是吧？”
　　只一句话，大家就都瞄向芊念了。后者一脸迷茫，桨声侧身挡在众人眼前将芊念护住。大家又是了然地“哦”了一声。
　　“罢了罢了。”白掌柜拍了拍桨声的肩膀，说了句“好生对人家小姑娘”之后和大家拜别。
　　众人也纷纷散了场。芊念从桨声后面转出来，踮起脚尖，朝白掌柜离开的街口望了望。想了一会，突然扭捏地回过身，仰起头面向桨声，眼睛却滴滴地瞄向别处。
　　桨声低头看了一眼奇怪的芊念，没有说话。
　　芊念的眼珠子纠结了很久，脖子都快酸了。最后只好垂下头，扭了扭脖子。
　　桨声又等了一会儿，说：“芊念，我要去隔壁村李老汉那里运些酒壶。”
　　芊念一听，连忙说：“我和你一起去！先生准我下午不用帮忙。”
　　桨声点点头。二人一起雇了辆驴车，芊念坐在车上，桨声牵着驴，走在去隔壁村的路上。
　　“桨声……”芊念唤了他一声。
　　“嗯。”
　　“我，那个，他们……”芊念结巴了很久，终于说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桨声说着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桨声现在开朗多了，要是以前他不会注意到有人和他打招呼的。虽然现在桨声不过是和他们微微点头，努力将嘴咧开一点，但他散发出来的友好与柔和让他们不仅不会觉得无礼，还会感到桨声带给他们一种由内而外透出的快乐。
　　“那个，我，你，我，我……”芊念还是说不口。刚才白掌柜他们的话，让芊念想了很多。难道他知道了？知道自己总是盯着他看，总想看到他的笑容？芊念此刻很纠结。在不久之前，芊念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对桨声有不一样的情愫。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这样了，每天只想见到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他。桨声出现以前，她会默默地一个人寂寞。桨声出现之后，每次一想到他，芊念就会不知不觉地忘记不快乐的一切。本来芊念无论如何是不敢多想的，只是把自己的小心思悄悄地放在一个小角落里。可是刚刚白掌柜的话让她觉得不一样。恍惚间，芊念想起自从自己到教书先生那里帮忙后，大家看自己的神色，张婆婆那句眼神好不好的话，以及时不时的那句“妹妹”。懒得想事情的芊念第一次耗费了自己的脑子。
　　“就是知道……”芊念又开口了。
　　“哎呦，这不是桨声吗？”芊念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会给她鱼食的钱大叔。钱大叔乐呵呵地，眼角跟他卖的鱼尾巴一样。“桨声，跟你小媳妇去哪啊？”
　　芊念登时眼睛就大了。
　　“去隔壁村李老汉那里运些酒壶。”桨声从容地答道。
　　钱大叔乐呵呵地又寒暄了几句，走了。
　　芊念还没有从刚才的称呼里缓回劲儿，就见张婆婆远远地晃过来了，朝他们招手。芊念冲张婆婆笑了笑，张婆婆就加快了几步，走到他们面前，一把抓住桨声的手，激动地说：“啊呀，桨声，上次你的那个推拿实在是太管用了，我家姑爷腿脚好了不少。要不是你，我家闺女可就……”张婆婆抹了把眼泪，抬起手颤颤地指着芊念说：“赶明儿，你们成家了，我老婆子帮你做饭，摆酒，招呼客人。”说着还差点背过气去。
　　桨声连忙扶住张婆婆，说：“不必客气。”
　　张婆婆又激动地握住芊念的手，叨叨地说了些为人妻子要多照顾桨声的话，临了还偷偷伏在芊念耳边说：“闺女，老婆子我说错了，你的眼光不错。”
　　芊念晕乎乎地和张婆婆告别。桨声架着车继续走。
　　待走到山原街时，迎面就见几个人边跑边闹嚷着。桨声拉着驴偏了主道，站在芊念身旁等他们跑过。
　　几个人闹着擦过车角，忽然一个小东西飞向桨声。芊念糊成一团的脑子猛地一顿，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抓住桨声的胳膊向自己拉。桨声没想到身后的芊念会拉他，手刚抬起，就是向后一倒，好在身板摆在那里，只是晃了一下就稳住了。“怎么了？”桨声紧张地转身问芊念。
　　芊念还抓着桨声的胳膊，蒙蒙地盯着桨声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间夹的信封。原来是信啊——芊念尴尬地收回手臂。“没……我还以为有人扔石子。”
　　是不是以前那些常常向芊念扔石子的事让她这样警觉？桨声望着眼前低着头一脸不好意思的芊念，沉默了。
　　“为什么不以为是暗器啊？！”突然有人大声问了一句。芊念寻声看去，原来是送信小哥哥。他抓着放信的斜挎布包，小黑脸跑地红扑扑地，咦？后面拽着他衣角的女孩子不是许久不见的娥子吗？
　　“什，什么是暗器？”娥子半蹲着身子，喘着气问。
　　“笨，暗器就是暗器，比刀啊，剑啊，强多了。武林上有名的大侠都会使暗器。使得好，才能出其不意。趁对方一不留神，嗖——就完事了。多方便。”送信的小哥哥说着没看身后的娥子，他趴到车上面洋洋得意地掏出话本子在芊念面前晃。“说书的周子这两天正讲江湖轶事，我琢磨着暗器不错，最近正瞅这个学呢。周子那里买的。还有你们女孩子最喜欢的《言情轶事录》，你要吗？我去买。”送信小哥哥大眼睛盯着芊念，说得正欢，却被娥子拉下车。
　　“你没看见桨大哥在吗？”娥子急得跳脚，他眼里怎么只有芊念，没看见桨声大哥靠在芊念背后细心地把她垂在车下的裙角抚好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
　　“啊，你拉我做什么。”送信小哥哥也急了，“娥子你就不能等我和芊念说完话吗？也不知道等芊念成了亲以后有没有机会能这样再说话了……”送信小哥哥从娥子手里拽过自己的衣角，声音越来越低。突然抬起头冲桨声大声叫道：“桨大哥，你可要对芊念好，否则的话，我不客气！”说着，送信小哥哥还作势对桨声挥起拳头。
　　桨声看了芊念一眼，对他说：“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