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念》木珏行

4、四

　　桨声收到的信是隔壁村李老汉寄的。大意是说，酒壶没有做好，请桨声明天再来取。
　　桨声看完信后，把它塞到怀里。对芊念说：“我引你去个地方。”
　　二人绕到镇外的城墙边，桨声指着城门边的一处说：“芊念，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
　　芊念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桨声会说起这个，而且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应该在街角吗？
　　“那时候我还没计划在这里落脚。之前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刚刚好。我骑着马乱走，有很多事都想不清楚，觉得一天怎么过的那么久。”桨声仰头望着城墙上休憩的白鸽，继续说：“你那个时候就在这里，脏兮兮地趴着，根本看不出是个人。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桨声问芊念。
　　芊念摇摇头。
　　桨声笑了。“什么也没想。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看你。要是受伤之前，我肯定直接忽视你，哪怕看见了也是嘲笑蔑视。但是那时，我直直看着你，看你向路过进城的行人伸出手呜呜地出声求助，但没有人理你，直到张婆婆把你扶起来。”
　　“我后来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老想起你，忽然很好奇你之后会怎样。于是便来到这里。那天我又见你在街角蹲着——你一有心事就喜欢蹲在那里，但是你哭了。你从来不哭，哪怕是在城门那会儿你也没哭。后来，你也知道。你把我给你的馒头又分给我。”桨声呲笑一声，摇了摇头。“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分我东西，还是最宝贵的东西。”
　　“我……”芊念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芊念，我不是好人。”桨声说，“我看着你趴在城边快要死去而没理你；我知道你在张婆婆家住的不好也没帮你；我看着你被大家欺负、辱骂、饿肚子也没管你；我知道你替我跟大家说好话还偷偷帮我喂鱼也装作根本不认识你。我根本就不是好人。”
　　“不是啊。”芊念连忙反驳，“桨声那时确实不认识我，当然不用帮我。芊念明白。这世上哪有一个人必须帮助另一个人的，况且根本就不认识对方。芊念不怪任何人。该是芊念受的，就是芊念受的。怨不得别人。”
　　“不一样。”桨声说：“别人见了这般事情，好歹还会有些犹豫，心里也会不安，但我没有，还在冷言观看。芊念，我的心是冷的，一直都是冷的。有些过往……”手抚上颊边的伤疤，桨声接着说：“我不确定你是否会受得了。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刚才那些状况，我知道你有些不适应，我跟大家解释过，可惜越描越黑。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越来越多，我担心你的声誉，毕竟你也不小了。我也有责任给你找个好人家。”
　　芊念险些哭了，哽咽地唤着桨声的名字。“桨声，不是这样的。芊念不想嫁人，只想跟桨声在一起。桨声是一个好人，芊念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望着芊念充溢的泪水的双眼，桨声握着拳努力遏制自己想要拭去芊念痛苦的冲动。他抚上芊念的头发，轻轻地略带哄骗地说：“我明白。”
　　接着，桨声拉着驴车送芊念回到书斋，任路上的乡亲诧异地望着车上哭泣的芊念，桨声没有再看芊念一眼。

　　也许，桨声不会明白他的话对芊念意味着什么。
　　也许，他早就料到。
　　但他不会知道芊念会这么痛苦，会和他一样痛苦。
　　桨声会痛苦地在院子里不停地舞动大刀，挥汗如泪。
　　芊念会痛苦地不知道怎样痛苦。
　　芊念会做菜，但她不知道和谁一起吃；芊念会写信，但她不知道寄给谁；芊念会躲在街角，但她不知道会有谁会来安慰；芊念会和啊呕大哥聊天，但啊呕大哥不是他。
　　——没有人是他，除了他。
　　芊念只有坐在屋子外面看星星，因为只有星星看她。
　　直到耳边响起脚步声。因为不是他的脚步声，所以芊念没有听到。因此，来人只好叫她：“芊念。”很轻的一声，连他都小心翼翼。
　　芊念呆呆地转过头，又转回去。
　　来人叹了口气，抚开衣摆坐在芊念身旁。等了一会儿，他说：“桨声是个傻子。”
　　芊念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不是。
　　教书先生轻笑一声，说：“怎不是个傻子。他向来是一根经儿，稍复杂的就根本不想。可偏偏有复杂的事找他。搞得他遍体鳞伤，险些丢了性命。之后，就跑到这里来了。好在这里不错，挺适合他。幸亏他很有眼光，要不然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芊念扭头，傻傻地看他。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的话。
　　教书先生又笑了，漂亮的桃花眼眯成醉人的陈酿，在月光下一闪一闪。“我和他打小就认识。后来一起练武功、赚银子，还有……”他对芊念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说：“送小命。”
　　芊念又是一惊。
　　教书先生大笑起来。他揉掉笑出来的泪水，乐呵呵地说：“说我们出生入死，一点也不为过。”他又叹了口气，说：“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了这个书斋，桨声也有了你。还记得那天我问你为什么不签契时你怎么说的吗？你说，‘因为我只想是桨声的人’。”
　　说着，教书先生站起来，拍掉衣服的灰尘，又拍了拍芊念的脑袋，说：“桨声是个呆子，不会处理感情。他心里紧着你，就是死活不肯说。心里藏了事儿只会苦着自己。芊念啊，你要记住，桨声还有你。”
　　说完，教书先生晃着脑袋之乎者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留芊念一个人在这里吹了会儿风。
　　只是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