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梦》树上鸦鸦

40、心中谜

　　第二天一大早，天雾山庄里就乱成了一团。
　　新任的庄主失踪了，连带着那位庄主夫人也一并消失在人前。

　　原道飞和柳芙蕖疯了一般将天雾山庄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看到半点痕迹。这件事两人一并对着江湖其他势力隐瞒了下来，只希望能尽快寻到人。
　　毕竟魔域刚除，若是此时中原领袖失去了消息，其余门派保不齐会立刻开始争权夺利，整个武林可能会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后来许多年，便真的失去了兰悦旬的消息，江湖上仿佛从未出现过此人一般。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消失的两人则是在魔域现身了。
　　魔域之内，自魔域之主败退，其他人降的降，死的死，已经荒无人烟。
　　苏寒衣不知道去哪里，最终还是想到了沈云舟的那个小院，被竹林掩盖，又在深山之内，一场大火之后，更是无人打扰。
　　她将这里收拾了个干净，看上去竟然十分宜居。

　　兰悦旬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的双腿被折断了，骨头断裂的痛苦他倒也没怎么尝到，身下坐着的是苏寒衣给他找来的轮椅。但他情绪看上去却依然是十分稳定，这让苏寒衣偶尔会觉得他是不是还在筹谋着什么。

　　只不过，来到这里之后，苏寒衣似乎并不怎么想和兰悦旬交流。
　　每一次，苏寒衣都只会默默推着他在四周毫无目的的逛着，但是从来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就像此刻，两个人在竹林中，一前一后，明明相互之间没有什么距离，但却好似被空气中的寒风所分开，隔起了一堵坚硬的墙壁。

　　“起风了，回去了。”苏寒衣自顾自道，推着人便想离开。
　　地面上堆积着很多已经凋零腐败的落叶，却在此刻被风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了苏寒衣的眉眼之间，短暂的遮挡住了视线。
　　兰悦旬接住这片很快便离开的落叶，因为被冰霜所封层，叶子十分尖锐，几乎要扎伤他的掌心。
　　“寒衣，难道你要与我这般，一直到我们都躺进了棺材，才肯对我说句体己话吗？”
　　“莫非，你对我心存愧疚？”

　　苏寒衣从来不曾愧疚，她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再正确不过了。
　　“该回去吃药了。”
　　兰悦旬回首之时，苏寒衣却恰好移开了自己的双眼，兰悦旬无奈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寒衣，若我说我知这一切呢？”

　　苏寒衣听到这句话，迈脚绕到兰悦旬的身前蹲下，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之上，双手则伸长了去触碰对方的心脏。

　　兰悦旬舀起她的发丝，长发从他指间走过，留下了阵阵香韵。
　　是啊，他都知道。
　　从苏寒衣受伤醒来的那刻，他就想了个明白，不会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去伤害她，唯一能下手的只有苏寒衣自己。
　　只是当时兰悦旬没想到，苏寒衣会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他不清楚为何苏寒衣能那么快的恢复伤势，能将他从天雾山庄的守卫之中将自己带了出来。等他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的腿骨被折断，身边也只剩下了苏寒衣一人。

　　可是，他甚至没有为自己的双腿而来得及嗟叹，便生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苏寒衣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苏寒衣，这是不是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的存在，只有彼此。

　　“你这次是不是骗我呢？”苏寒衣不清楚兰悦旬现在说的是真是假，但随之又道：“骗我，也无所谓了，毕竟，你也根本逃不走。”
　　兰悦旬清楚，现在的自己就算告诉女子，自己不会离开，她也不会相信自己，所以他只能选择一句话，让对方安心。
　　“是啊，兰悦旬双腿已断，又怎么走呢。”
　　在那一晚，他就想通了，他原本是为了追求永远不会变成被放弃的人而去寻找权势地位，但似乎本末倒置，将那个不会放弃自己的人所伤害，去获得了权力。他的前半生，舍本逐末，或许就是如此了。

　　两人回了院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都是如此，像是回到了以前天雾山庄两人相处的日子，饮饮茶，舞舞刀，种种花，聊聊天。
　　偶尔苏寒衣会推着兰悦旬去山头上数数星星，两个人看着漫天星辰，直到天光现身，两个人才动身下山回去休息。

　　大概过了半年吧。这日，苏寒衣忽然说要带兰悦旬去一个地方。
　　两人一路向玉阳城而行，路上也发现了一些找寻兰悦旬的江湖人士，可兰悦旬十分配合，甚至主动帮忙绕开了这群人，陪在苏寒衣身边。
　　苏寒衣要去的地方正是以前她与苏囚的故居，这也是兰悦旬化身月独情第一次与苏寒衣现身见面的地方。
　　两人当时还兵戎相见，苏寒衣对月独情的第一印象可算不上好，只是那幅皮相确实迷惑人。

　　“苏囚死后，尸体我是寻不到了，只能将他留下的碎片埋葬在这个屋子的后面。”
　　苏寒衣推了推那个依旧还长挺立天的木板，指着微微隆起的土丘道：“苏囚一定也很想回来这里。”
　　兰悦旬知晓是他让苏囚走进了这样一个死胡同，可他想过，若是从头来过，他一定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你想错了。”苏寒衣看着兰悦旬的表情，随后转头道：“我带你来只是为了让你见他一面，因为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我想苏囚也不会后悔。”
　　“我也只是来告诉苏囚，我做下了什么样的抉择。”

　　兰悦旬从苏寒衣的身后抱住她的身体：“寒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即便苏寒衣这般说，他还是尽量希望两个人之间不要想起这些龋晤。
　　苏寒衣同意下来，不过她说可以去月腰岛上看看那两个老头，毕竟她欠了林致很多情。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伤怎么会好的那么快吗？”
　　兰悦旬一听便明白了：“是护心莲。”

　　苏寒衣带着人往月腰岛上去，不过这次很顺利，没有触礁，没有海浪，顺利地抵达了孤岛。兰悦旬解开了林致重新布下的阵法，见到了两人。
　　林致喜形于色，倒是风苍穹，还是那幅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月腰岛上十分清净，现在又出现了两人倒是难得多了几分热闹。
　　兰悦旬其实有些不懂为什么苏寒衣会忽然间带他到故地重游，就像是游山玩水，但却又不是其他人那样赏玩山水的样子，似乎对每个地方也没有什么留恋，就如同走马观花。

　　走过这些地方，苏寒衣又匆忙回到了两人的隐居地。
　　苏寒衣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尝试着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只不过看见那一片迷茫之后便回了屋子。

　　兰悦旬这才回过味来，这是苏寒衣对于他的试探。
　　试探他对于江湖是否还有留恋，试探他是否还想离开。
　　不过兰悦旬却又从中觉出几分乐趣来，寒衣应该是试探，可却又是真心怕他离开，所以带他去的那些地方都是避开人群，当真是，可喜极了。

　　他动了动自己的僵硬的双腿，想着也快差不多了，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啊。
　　只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了。

　　两个隐居的人都将自己捂得紧紧的，苏寒衣在院子门口扫雪，兰悦旬坐在门前盯着女子的动作，一刻也不舍得放开双眼。
　　“寒衣，好似又快过年了。”兰悦旬问道：“不过这个年比往常都要冷些。”
　　这一年内，苏寒衣告诉兰悦旬，江湖上缺少了他这个人是如何转变的。但其实也并不会如何，兰悦旬随着时间的流走已经成为了过客，而原道飞和柳芙蕖分别撑起了天雾山庄和红叶阁，加上慕容峤的帮助，一切都稳定了下来。
　　一些门派斗争当然不会缺少，但已经是难得的和平了。

　　兰悦旬每次听到这些的时候都是一幅不感兴趣的模样，只因为他明白苏寒衣告诉他这些的背后缘由。

　　苏寒衣将扫帚扔到屋子的一角：“是啊，真快。”
　　“我倒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了。”兰悦旬慢悠悠道。
　　苏寒衣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抬首间露出了疑惑。
　　兰悦旬却笑着，右手撑着木制的拐杖，双腿使了些力气，就这样在苏寒衣的眼前缓缓站了起来。

　　苏寒衣随即而来感到的便是巨大的恐慌，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办的时候，兰悦旬只是一步一步走向了她，手掌遮住了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说道：“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站起来，才能这样面对面的抱着你。所以我觉得，时间太慢了。”
　　“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再次折断我的双腿，如果到现在，你还是害怕我会从这里逃走的话。”

　　苏寒衣颤抖着身体，靠在兰悦旬的肩上。
　　两人在雪中紧紧相拥着，周围的风雪将他们围在其中，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两人，再无任何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来。

　　心与心的跳动，是不会说谎的。
　　这一刻，爱与不爱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或者她，又何必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