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安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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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无诡第一日去陪练颇感新鲜。孰料田单并未让他与他对拆，只是找了个门客指导他功夫。中行无诡心中不服，追着田单问他缘故。田单笑着答他：“你现在剑法尚未入门，跟田勇这种莽汉打还成，要做我对手却是差得远。你先跟这些门客们学好了，我们再切磋不迟。” 中行无诡听他这般说法更是忿忿，田单只得跟他打了一场，在第十招上磕飞了他的剑，中行无诡才乖乖跟着那门客去了。
这番学剑却也别有趣味。中行无诡虽然经常偷偷练剑，但从来不曾受过指点。他悟性奇高，偷看来的招式都熟记于胸，只是大多按他心意改过了。其实他所以为的繁琐之处，有些是自有用意，有些确实错了，但经他一改却是错上加错。那门客颇为耐心，向他细细讲解剑招用意，何以这一处要扭腰，何以那一处要踏前，只听得中行无诡茅塞顿开喜不自禁，一个上午练得汗流浃背，精神却愈见旺盛。
待到中行无诡终于感到饥饿的时候，校场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连刚才指点他的门客赵成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一阵茫然，擦了汗走出校场，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这时刚好走过一个婢子，见他呆站着便招呼他道：“你是新来的小舍人吧？舍人们都在前面用饭呢，我领你去吧！” 中行无诡见那婢子是个中年妇人，面貌十分和善，道了谢谢便跟她去了。
进了饭厅，中行无诡委实被吓了一跳。原来平时田家的舍人各管各的并不聚在一起，因此不觉得多，此时用膳只见一个偌大的厅堂中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只怕也有好几百。中行无诡一面咋舌一面慢慢朝里走，没走几步就觉得有人向他招手，却是赵成。他此时正茫无头绪，见到有个认识的甚是高兴，快步走了过去。赵成向他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不用吃饭的，原来也晓得饿。先坐下，我替你去取饭。” 中行无诡落了座，只见同席的尚有一个文士，两个武人，本来正在争论，见他一个小孩也来混饭吃，略觉诧异，随口问了他两句便不再理睬。
只听对面的武人粗声道：“我大齐称帝正是宣扬国威的美事，苏代小儿这般横加破坏实是居心叵测！”
那文士道：“不然。秦强而齐弱，此番一同称帝诸侯定是更憎我齐国，若是惹得三晋和楚燕一同发兵，我们可讨不了好去。若依了你的话，只怕不出三年齐国就亡了！”
另一武人不服道：“我大齐国运昌隆，即便他们真的五国合击，我们也尽可以抵挡。再说燕国算什么东西！前些年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还想能有什么作为！”
此时赵成端了饭回来，闻言皱眉道：“你别小看了燕国，现任燕王是个明君，敬贤礼士，招纳了不少人才，连大学士驺衍都能请去呢。”
驺衍是齐国名士，曾游学稷下。当年他舍齐去燕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中行无诡当时虽年幼也略有耳闻；齐燕之争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自是不大明了；只齐王称帝的事就在去年，但是为何称帝又为何去了帝号他又是一无所知。是以中行无诡一面吃一面聚精会神地听，指望能多长点见识。
这时几人又扯到了别处。对面那武人直抱怨自己俸钱少，赵成因武术出众颇受厚待，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扒饭。那文士细声细气地道：“又不是人人都能像孟尝君一般，几千个门客都能一视同仁。在这儿想混得好就得凭自己真本事！”那武人大怒，拍桌道：“你这是说我没本事了！”那文士道：“不敢。只是我们这些个每日里无所事事，光顾着喝酒斗嘴皮子，上面能发这些俸钱倒也不算亏了。” 中行无诡不由嗤的一笑，心想这文士说话虽然尖刻，倒也实在。他知道这些食客平时甚是清闲，一旦主家有难却多半是不愿担待的。当今齐相孟尝君田文以好士闻名天下，对门下三千舍人礼遇有加，孰料齐王听信谗言罢免田文相位时，这三千舍人居然一哄而散，只有一个冯驩为他奔走游说。后来田文复了相位，这群门客却又腆颜回来，一度令田文恼怒非常。中行无诡幼时听人说起冯驩种种，只觉仰慕非常，对那威名远播的孟尝君倒没什么感觉。他问过父亲关于冯驩的事，中行老爹却一次也没答过他。后来偷偷听家里人说，父亲从来没提过他在孟尝君府上的那三年，想来是过得并不顺利，于是中行无诡再也没向父亲打探过任何事。
神思恍惚间，忽然有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襟直往上提。中行无诡一凝神，看清是那被讥嘲的武夫，想来是被他的嗤笑声激怒了。只一眨眼间，旁边的赵成已经扣住那武人的手劝道：“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还是坐下吃饭吧。”那文士也道：“你这算什么？话是我说的，有什么冲着我来啊！”那武人自知无理，缓缓松了手，又瞪了那文士半天，一转身走了，竟是不敢出手。那文士冷哼道：“没本事想混饭吃，难道还要怕人说么！”赵成道：“你也收敛一点吧，挖苦得他还不够么！”那文士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不懂装懂的浑样！”说着瞟向同席的另一武人。那武人本已觉得难堪，见那文士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更是如坐针毡，匆匆扒了几口饭也告罪走了。那文士这才笑嘻嘻的转过头来，见中行无诡已经若无其事的在吃饭，点点头道：“这孩子胆色倒不错，怎么这么点年纪就学人来当舍人啦？”赵成本不喜他到处得罪人，闻言接道：“是田单找了他陪练，现在跟着我学剑呢，资质不错。”那文士道：“原来如此。我还道田家也有人好那口呢。”赵成责道：“当着小孩的面，口没遮拦！” 中行无诡却没听懂，只知道不是好话。见那文士道了歉，也没深究。
随后两人问起中行无诡如何到了田家做事，都需做些什么诸如此类，中行无诡拣知道的一一答了。两个武夫走了之后，那文士讲话和善许多，和赵成说说笑笑显得十分熟稔。中行无诡本不喜他尖酸，谈了一会儿觉得他谈吐风趣见闻广博，又不禁起了亲近之心。
那文士名唤李规，与赵成同为赵人，因为文武双全见识超群在门客中地位甚高，只是为人过于直爽，眼里又搀不得沙子，人缘是差得很，仅赵成等寥寥数人和他谈得投机。
李规知道中行无诡只是来做陪练，甚是高兴，道：“我本以为你是少不更事想出来闯闯天下，还想劝你另谋高就呢，在这儿可闯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既然是田单找你陪练，就安心待着吧，我看整个安平也就田单有点出息。”
中行无诡道：“我也觉得他剑使得好。”
李规笑道：“剑使得好也未必是出息了。我是看他平时行事颇有大将之风，又懂得收买人心，是办大事的人。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他只要略施手段就能收得服服帖帖，是吧？”
中行无诡涨红了脸，想否认，又隐隐觉得李规说得不错，田单只是往他家里多走了几次，他便对其刮目相看，不由怪自己轻信。他口上自然不愿承认，只得转了话题问李规：“你说在田家没前途，怎么自己又不走？”
李规道：“我是但求温饱不求名利。当今天下烽烟四起，只要有真本事，要出人头地也不甚难，往哪个战场一钻就是了。或是口齿伶俐的就学苏秦张仪纯以口舌之利纵横天下。不过虚名这东西要担着也忒重。你看孟尝君，威震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连诸侯都对他礼让三分，也不见得过的舒泰吧？天下皆知孟尝君是齐国支柱，莫不望除之而后快；齐王却怕他功高震主谋权夺位，处处对他小心提防，田文即使一步也不曾行差踏错，也已经大起大落了好几回。我可不想活得这么累，不如在小地方舒舒服服待着。倒是赵成老弟，这一身本事怎么就甘愿埋没了？”
赵成苦笑道：“我本也不甘愿，只不过这些年兜兜转转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心也就淡了。” 中行无诡听他语气猜想他必是有许多际遇，只是初相识不便开口。李规与他相熟，恰好也不曾听他说过以前的事，便代他问了。
原来赵成算来也是赵氏宗亲，曾为赵武灵王效命。不料碰上沙丘之乱，赵成虽保得性命，却也无颜留在赵国。他慕孟尝君之名来到齐国，发现田文确实名不虚传。只是他对士人来者不拒，又一视同仁，门下未免鱼龙混杂，且以不肖者居多。赵成在孟尝君处待了几年，无所建树，又觉门客之间相互排挤太过厉害，越发不顺心，最后干脆来了安平。
李规身为赵人，对沙丘之乱始末甚为了解。赵武灵王一世英明，却落得饿死沙丘宫的下场，赵人多为他不值。此时赵成提起，两人不免又相对唏嘘一番。
武灵王身死时中行无诡才五岁，因此听得一知半解。所幸两人所说赵国见闻十分新鲜，他也不觉乏味。到后来说到孟尝君的事情，他想起父亲也曾在田文门下，更是听得全神贯注。街坊之间将孟尝君传得如神人一般，中行无诡对他颇感好奇。听赵成的口吻，对田文亦是推崇备至，并不因自己的不如意而贬低故主。
赵李二人十分健谈，一顿饭吃完饭堂中也没人了。中行无诡一来不知下午安排，二来也乐得听他们说话，所以一直陪在旁边。
正说话间，只见门口人影一晃，一个小厮闪身进来，看到中行无诡在座大声道：“中行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好找！单少爷唤您呢。”
中行无诡听到自己竟升格成了“先生”，不由失笑。他向赵李二人告了罪，随小厮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安平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