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5、安平4

　　那小厮带着中行无诡在田府中兜兜转转，不一时进了一处大屋。中行无诡抬眼看时，不禁呆得一呆。原来那大屋里设了几十处席位，看来不像是武场，而是个学堂。屋里已经聚了不少田氏子弟正在高谈阔论。他甫一进屋田单已经见到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他心下疑惑，只得慢慢走过去，一路上只觉得投在身上的目光都是敌意的。待到走近，田单又示意他在身边坐下。中行无诡忍不住问道：“单少爷，这是要做什么呢？”
　　田单笑答：“下午荀老夫子来讲孙子兵法。他人虽酸了点，兵法说的却有趣，你也一起听听，日后我们可以操练操练。”
　　中行无诡应了，在他身侧坐下。田单见他应得爽快，问道：“你识字么？以前可读过兵书？” 中行无诡道：“家里教过认字，兵书没读过。”中行氏祖上高居庙堂，是以对子孙的教育不敢荒废，只是书册是无法弄到了。
　　田单对中行氏略有所知，也不奇怪。他随口问了两句上午的事，中行无诡也随口答了。说不两句，荀老夫子便走了进来。
　　这回却是趁了中行无诡的意。他学认字时父亲曾经讲过几段兵书，虽然中行老爹记得不甚多，翻来覆去只是那几段，却已听得中行无诡心痒难忍，对孙子兵法向往万分。现下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暗中对田单感激涕零。
　　田单本意当然不是让中行无诡陪读。他精力旺盛，注意力未免不能集中，听夫子讲课总要走神。他想找中行无诡解解闷，却发现做陪客的反倒听得兴致十足，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田单第一次这样近地细看中行无诡，一时竟看得呆了。中行无诡酷似他父亲，一张脸就像铁打的，处处透着刚毅，只有面颊处现出少年的丰润，却使五官都透出一股稚气来。如果不是年纪太小，大概可以算是相貌堂堂吧。他想起那个日日打铁度日的汉子，一双眼睛总是透着刻骨的隐忍；而眼前的儿子虽然一样紧抿着嘴角，眼神却是清澈无比，偏偏眼稍微微下垂，无意间让稚气中混入了一丝风尘。
　　田单无意识的一点头，然后猛然觉得荀老夫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他尴尬地摇摇头，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在听书时打了瞌睡，而身边的少年却专注得一无所知。他觉得有种莫名的危机感，于是一掐自己大腿，继续聆听荀老夫子的教诲。

　　散课后田单就放了中行无诡回家。中行无诡料不到这么清闲，眼看天色尚早，也没知会家人，偷偷从秘道去了城外空地。由于没进铁铺，他今日无剑可使，索性取了根树枝，将先前记下的孙子兵法划在地上。划完了字，他呆呆看了半晌，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烦闷，将树枝一扔，随手扯了根草茎衔在嘴里就仰面躺倒在地上。
　　中行无诡知道父亲并不喜欢自己学这些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有避得远一些尽量不让父亲知道。他的兄弟们都是有些木讷的老实人，一心扑在铁铺里；他虽然也不善言辞，心思却是极活的，总是憧憬着往外面跑一跑，想见识更多的人和事。他对父亲极为尊敬，是以时常为自己违背父亲意愿而苦恼，殊不知乃父当年比他更活络许多。
　　胡思乱想一阵，天也渐晚了。中行无诡拍拍身上的泥，又钻进了地道。
　　到家时铺子正要打烊，中行无诡帮手收拾了，随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中行老爹一言不发只是吃饭，倒是几个兄弟盯着他问长问短。中行无诡一面答一面偷看他父亲，见他虽然眼望别处，脸上却露出注意的神色，知道父亲其实对自己甚是关心，心下渐安，饭菜吃下去也有了滋味。
　　中行老爹也在偷偷打量儿子，见他言语虽然故作镇定，面上却有压不住的兴奋，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几个儿子性子都稳，是耐得住平淡的人，唯独中行无诡心思多，偏偏又怕他不悦都压在心里。他虽然希望儿子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却并不想强迫他们，对中行无诡也就没多做坚持。
　　父子俩在一个饭桌上各想各的心思，却是都装得不动声色。

　　此后中行无诡便在田家做下了。他上午跟赵成学剑术，下午则陪田单听兵法，回家后再去城外独自演练。较之在家打铁，事情要轻松得多，但却充实得多。赵成李规都是饱学之士，待中行无诡委实不错，时常告诉他一些各国见闻，令中行无诡眼界大开。
　　几个月后，中行无诡已经可以与田单过招了。他虽然还及不上田单，但几次交手过后却隐隐觉得田单并不如以前想的那般厉害。他以为是自己变强了，却又觉得田单实在不及赵成，便拿话问赵成。赵成笑他道：“看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连这都想不通！田单什么身份，我们这些做门客的怎么敢伤了他！动手时自然就让着点了。不过他一个大少爷能练到这份上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你看他那些个兄弟，有哪个及得上他的一半？”
　　中行无诡一想，倒也是。田家那几个少爷不仅武功差劲，胸襟气度更是远远不及田单，每回见了他都是横眉竖目，若非忌惮他武功，只怕已经拳脚相向了。然而他见到田单时却也不觉得舒服。田单待他很好，俸钱给得多，礼数也周到，有时言语间还透出点亲近的意思。只是相处久了，中行无诡却觉得这人难以捉摸。田单喜欢笑，开口前必然先笑一下，只一笑便把自己的想法都掩盖了，于是说出来的都是客气。中行无诡虽然也会掩藏心事，但绝不喜欢口不对心，有时看着田单笑便觉得有点心寒。初时他以为田单确是赏识自己，现下却想到该是他心血来潮图个新鲜。他并不难过，他在田家学到了太多梦寐以求的东西。
　　田单对此一无所觉。他只是觉得这小孩安静得让人舒服。他说话时中行无诡总是用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不像下人们的唯唯诺诺，也不是兄弟们的心不在焉，专注得近乎认真。于是他总忍不住要找他说话。

作者有话说

　　那时候有没有学堂？我不知道啊，当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