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周双言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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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苑新建了一角花亭，种满了高根栀子，未到花期，只稀疏地冒了几个青苞，星光闪亮公主在枝丫间穿梭，一抹亮白色在翠色中格外显眼。
“公主!爹爹回来喽!”
丛中那白点停了下来，但仍旧不出来。
“爹爹带着阿妈的晶糕回来喽——嗬!”被星光闪亮公主扑了个满怀，孟如微没定住脚，向后折了一步。
果然还是很疼啊，还是好好躺着吧。
“公主，你都两岁多了，是不是要考虑找个朋友？”
“喵。”
有些轻蔑的意思。
星光闪亮公主的一双猫眼盯着他，咽下一口晶糕，不轻不重地朝他的虎口咬了一嘴，然后衔着晶糕从他的怀里脱出来，又跑到栀子花丛里去了。
这是，拒绝了？
“公主，别碰掉了我的小花苞，不然爹爹就给你捉个癞皮猫回来!”
孟如微还冲星光闪亮公主喊着，身后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殿下还是儿时一般童真性情。”
“讵明大师!”
一袭灰纱顺着清风波动，那道士白肤白发白眉白须，一条白布蒙着他的眼睛——好不真实的一个人。
讵明握着一竿竹杖，一步一点，缓缓探步前行。
孟如微见他这样，忙上前去扶。
扶着讵明进了百尘室，孟如微开口问道：“大师，您还是没能压住它？”
“那年离开后，我的眼睛依旧是无止地变坏，有一天，我突然想，如果压制没有用处，倒不如顺其自然，和解一番。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也不必害怕别人会伤我的眼睛了，不也是一件幸事？”
“您还是这样，什么都是好事。”
“你啊，长大了，嘴也贫了。一晃八年过去，你都十六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我那女徒弟了？”
“大师，您别打趣了，我一向惧女修，您知道的。”
“哈哈哈哈，好好好，不说那些无用的，我今日来，你知道为何？”
“是为彭泽？”
“是，屋子里那两个仆从，让他们出去吧。”
孟如微有些吃惊，看着自己那两个蹲在房梁上的暗卫，示意他们去屋外侯着。
即使看不见，讵明的感官也能精厉到这种地步，属实可叹。
讵明手捧一个铜制的荷莲香炉，盘着腿打起了坐。
香烟从炉缝中钻出来，蔓散到空中。
“彭泽的事，大体你应是知道的。两个月前，我遣了一缕识魂去看了一次。
“那不是瘟疫，是诅咒，巫子的邪生。
孟如微面露惑色，宫中禁书不少，但有关巫蛊之术的只有了了几本统概。
“巫子是古蜀传说中一只野蛟，它化龙，飞升，又被贬为凡兽，寓身过阳川，怨气不消，终成邪祟，作恶一方，月食之日，便是巫子现行祸害之时。
“巫子的诅咒是对天庭无理的报复。当年，他被同是仙身的资水白龙陷害，误杀了洪观仙。天庭却不分资水白龙的罪，全盘压给了巫子，将他下贬人间，永世再不得飞升。
“还是神仙的时候，巫子守候着荆湾，保佑彭泽百姓免受洪水侵扰，世世代代，信徒四布，香火不息，法为深厚。被贬后它借助魔族的力量冲破了天庭对它的法力束缚，能在无月之夜复塑原身。那时，所有身在彭泽但从没为它上过香的人，都是邪生宿身的寄体。
“上一次月食，远在七百年前。彭泽尚为朔族邦国，那时距离巫子被贬已有两百余年，那还会有人还记得去给一个被贬百年的仙官上香，它的观宇也是早早被推翻，立了资水白龙的像。
“巫子施咒一日，月余，朔族覆灭，白骨遍布，不见血肉，城外只道是朔族顽古封闭，殊不知城内早已成了万人坑。
“直到三百年前，齐国高宗攻入朔国，一统南疆，找巫师做法，洗净了邦国内的一派污气，后来重迁旧民，再现彭泽生彩。”
讵明不再说话，香烟缭绕在他的身旁，似真似幻。
孟如微看的入神，这位云野道师，未免太仙气了些。
“以您所言，想救人，只需让他们为巫子投香火、展明灯？”
讵明听了，弯了弯嘴角，摇摇头说道：“贪欲无穷，世道不容，神佛共弃，唯有献钟。”
巫子诬杀万人，损道灭义，天庭早已弃他不顾，佛祖渡它嫌罪孽海深，仙道不处世之生死。想来讵明此番潜宫，意图也十分明了——
天地神明扔给人间的烂摊子，只得让凡人去把它“收拾”了。
“我能行吗？”
“想杀巫子？你还欠点火候。哎，我听说你前日受了伤，今日探你灵息，似已好的差不多了，呐，这是我从关山秃驴手里偷来的橦花，疗效极佳，对你的头疼症也有益。”
讵明将香炉轻放在腿上，伸手从长袖中掏出一个木头盒子。
孟如微道谢，接过去。
“不过，你要是想杀，也不是不行。不过，你须得带个人同去。”
听见这话，孟如微立即转失落为欣喜：“是谁！”
“周二。”
周二。
周双言。
孟如微盯着讵明，没有立即接话，他不知道讵明在打什么主意。
为什么是他？
“时候差不多了，我去跟你父亲叙叙旧，不必送。”
话落，讵明幻化为一缕渺雾，不见踪迹。
这也不过是他的一缕识魂罢了。
“平苍，收拾点补药，去周府。”
门外侍卫听令，瞬时没了身影。
阳光射入窗棂，刺得床上的人眨开了眼。
迷迷瞪瞪打量起四周，看见床下做了个白衣人，背对着他垂着头。
“孟如微？”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却发现胸前的伤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痛，反倒麻麻的，凉飕飕的。
“双言兄，你醒了！”孟如微转过身来，笑的像一只傻狗。
“你，等了很久吗？”周双言看到窗前的银兰已经败了，约莫算了算，应该过了有三四天。
“没，我刚来不多会儿，你等我，我去告诉周夫人你醒了!”
周双言想出声阻止，可人已经跑远了。
不一会，一名妇人被孟如微搀了进来，泪眼朦胧。
“括儿，怎么样，还疼不疼？”
周夫人不敢碰他，只拢了拢他一头散发。
周双言对她微微笑道：“母亲，孩儿伤不疼了，您再哭，我怕又要疼了。”又对孟如微说道:“你先把母亲送回去吧，我有事与你谈谈。”
孟如微看他脸色虚白，点点头，照办了。
合上门，孟如微重新坐在床边的蒲团上，等待着周双言来问责。
“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殿下惹得一通好事，想好怎么陪了么？”
还是“我命不久矣，托你办件事？”
他的脑海里不断的涌现出可能发生的情景。
周双言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孟凌。”
“这不是你的错。”
？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孟如微有些吃惊。
“为什么，不怪我？”
周双言没忍住笑出来，依旧躺着兀自盯着屋顶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我是自愿下去的，所有受的伤也都不是你干的，我还得感谢太子殿下拖着一副病躯来探望我呢。”
“可……”
“再可你就出去。”
“……”孟如微立即噤声。
周双言偏头看了他一眼，笑意依旧不减——孟如微双手搭在膝盖上，腰板挺直，像个刚入学的小孩一样。
孟如微有些恍然，他第一次知道，除了冰脸和慌乱外，孟如微可以有第三种神情，他也能笑得很开心很动人，好像在那一瞬间，所有的锦屏都失了色，一切美梦都抵不过他弯过的眼眉。
周双言本就长得好看，因他母族的缘故，颇有些异域风情。好像一朵冰玫瑰，寒骨的冰壳却在这时破碎掉了。
有些不像话。
“双言兄，你——”
“殿下，付公公来了，等您接口谕呢！”房门被思玄推开，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出了周双言的寒扉院，跟思玄来到周府正堂，付老太监就站在里面。
“殿下，您可把老奴等急喽。”付太监是孟裕身边的老人了，孟如微幼时常偷偷揪这老太监的胡子，不知道忌惮他的身份还是爱惯他，付老太监从没有对他真正的生过气，有时还会帮着向孟裕说好话。
老太监没有孩子，别的阉臣总会从外面找几个女娃男娃塞在自己院里。他却只有一堆猫——星光闪亮公主就是孟如微向他要去的，哪一只极品的白金花，不知道他要多么心疼。
后来孟如微大了，和他见面也少。
“久违，付公公，陛下是有什么要事吗？”
“嗨，您不是想去彭泽吗，陛下准了，但是，要您在宵禁之后再出发，至于其他的，皇上都写在这儿，咱也不好看，你瞧瞧，要是收拾妥当了，走之前跟皇上话个别吧。”
付公公呈上一封点了金的密信，孟如微接过，揣在袖子里，不管他，又回到了周双言房里。
“要走了？”
甫一开门，就听见周双言的声音，孟如微欠身，帮他清了清香炉里的余灰，重新点上了燃了一半的香粉。
“嗯，要走了，你保重。”
奇怪，怎么说的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留下一车的药材，孟如微骑着身下轻马，笃笃地回了宫。
路上，有三三两两伪装起来的督察寮巡司向街上的行人问话。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周双言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