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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流火1 ...

  •   与山猫共度的一夜,柳浪想了许多事。

      已知事实是,妖精想附身人体,从古至今只有两个法子,第一个是直接附体,但顶多支撑两三个时辰,血肉之躯便会不堪其累,爆体而亡。柳浪在这副身躯中已经活了整整五年之久,此法行不通。

      第二种:舍弃原身,只以魂魄附体,名为夺舍。然而这个法子,却有一个很可怕的弊端。

      在《鬼蜮记事》中,柳浪读过返生咒的传说,一副躯体中若出现两个魂魄,所谓一体双魂,必会争斗到两败俱伤,不死不休,而妖精以魂魄附身人体,也是同样。被附身者一旦感知到其他宿主的存在,便会试图占据肉身的控制权。
      仅是魂魄,并无妖法傍身加持,人与妖便成了同等地位。
      因此,就会在躯壳内无休无止地内斗,一直斗到这妖精元气大伤,主动退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法,根本没有妖精会选择。

      而他之所以能在这副躯体中存活五年,多半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可真正的“柳浪”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能一直容忍这个外来的妖精鸠占鹊巢,像个主人一般自如地操纵本该属于他的身躯?

      柳浪想不出来。

      他甚至有些不敢再想。他对真正的“柳浪”,产生了愧意。

      不单单是“柳浪”,还有本该属于他的亲人,朋友。

      柳将军、冯夫人、柳念、萧恬、祁眷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流过,他蹲在墙角,抱住了头。

      但我没有杀人。

      柳浪睁开眼。

      我没有杀人!

      瞬间,有一个声音从他心底响起,是他自己的心声在呵斥他:
      就算天师和林子昂不是你杀的,就算真是有人设计陷害你……但祁永霖呢?他总是死于你手吧?

      祁眷……

      那个常常腼腆地微笑,走路习惯性地弓着身子的少年,那个前几日不惜自损一千也要打赢林穹、多谢他帮忙提升剑术的祁眷,祁永霖。

      他的血就留在那些杀人的枝蔓上,并跟着那些枝蔓一起缩回了柳浪的身体,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证据。

      柳浪头痛欲裂,只觉周遭一片喧嚣聒噪,半个字都听不真切。

      就在这时,忽然头顶处有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声音,轻轻地喊他:“闻莺?闻莺……?”

      他猛然抬头。

      冯夫人怀中抱着柳念,双目含泪地凝视着他,那只常年陪伴的黑猫在她脚下来回徘徊,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似乎十分厌恶这里的环境。
      柳念从她怀里直起身子,害怕地看着将他们隔开的厚重铁栏,红着眼向柳浪道:“莺哥哥,你出来啊。”

      柳浪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叫什么?

      娘?妹妹?

      你配吗。

      冯夫人见他终于抬头,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等你爹回来,他一定为你讨回公道……他刚打了胜仗,皇上一定会……”

      她的目光落到柳浪肩头那两枚醒目的铁枷,忽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柳浪见到她们,更觉得无地自容,他沉默着低下头,又像是急于撇清关系似的往后退了退。

      柳念的泪珠子一串串从脸颊上滚落,她急切地把手伸进铁栏的缝隙间,想要摸一摸柳浪,但却始终摸不到,崩溃哭道:“莺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带念念回家,念念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柳浪强忍眼泪,狠下心来咬了咬牙,道:“我……不是你哥哥。”

      “胡说八道!”冯夫人尖声呵道,她脚下的黑猫也随之弓起身子,念念被吓得一愣,哇哇大哭起来。

      柳念断断续续地哭:“哥……哥哥……你别不要我……我真的会听话的……”

      当断必断,否则,他于情于理都无法再原谅自己。
      柳浪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们。

      “我是妖精,不是柳闻莺。所有的事都与你们没有半分瓜葛,你们不必为我说话,也不必再来看我。”

      他说完这一句话,便彻底沉默。

      冯夫人没有回答,除了念念一直在呜呜地哭:“……我不走……我要哥哥一起走……”

      过了半晌,念念许是哭累了,除了抽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后的二人退去,柳浪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残忍地想:终于走了。

      脚步声在走廊尽头蓦然停住,柳浪清晰地听见,冯夫人嗓音颤抖,却坚定无比地高声说道:

      “不管你是什么,你永远是我儿子。”

      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但还是梗着脖子,死不回头。

      许久之后,那只一直蹲在对面观望的山猫试探性地喊了柳浪一声:“喂,小老弟,她们是你什么人啊?”

      柳浪没回。

      山猫又开始自言自语:“她说你她儿子?不可能啊?妖精哪来的什么父母……嗐!难不成是你这身躯主人的父母??”
      虽然柳浪没有答话,但山猫觉得自己一定是猜中了,随即又困惑起来:“那你应该算是她的杀子仇人呐,她不让妙光狗贼早些杀了你都算良善了,竟然还来看望你,还为你哭?”

      柳浪:“闭嘴。”

      山猫把嘴闭上,过了一会又开始小声絮叨:“这么凶干什么……又不是我给你钉的那俩枷锁……”

      柳浪的背影好像一尊死气沉沉的塑像。

      第二日,林缜等人气势汹汹地下地牢提审他,威逼他说出谋害天师的全过程,并对他潜入妙光多年如何掩人耳目一事反复质问,对于这些问题,柳浪都只能诚实地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但这个回答在那些审讯的人眼中,就是抵赖。
      眼看审不出什么东西来,林缜威胁,再给他一夜思考时间,若明日还不招供,直接大刑伺候,让他在灰飞烟灭之前,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柳浪心如死灰,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明天便一死百了。

      然而事态忽然出现了令他料想不及的转折。

      地牢中暗无天日,白日里还有从墙缝于走廊尽头的天窗中折射出的微薄光亮,但这一天,却是从早到晚的晦暗无光。柳浪以为外面天阴,没有日光,他也无心管这些,就在黑暗之中,稍稍整理了一番,准备赴死。

      但他足足等了半日,并没有等来林缜和刑具。

      他心里怀疑起来,如果不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林缜断不会这么白白放过,让他再赖活一天。

      会是什么事?

      那一瞬间,他甚至自作聪明地想到,难道是找到了真凶,发现天师之死与我确实无关?

      不,不可能。

      他气极反笑,感到自己的愚蠢简直无可救药。即便找到了真凶,你侵占柳浪人身,夺祁眷性命,就不当回事了么?

      他正在思索,忽然,入口处的铁门砰然打开,走廊尽头快步跑来一个身影。

      是萧恬。

      他一言不发,径直跑到柳浪的牢笼前,毫不犹豫地,一剑劈断了栓住铁门的沉甸巨锁:“快跟我走。”

      柳浪吃了一惊,他是万万想不到萧恬会突然出现,甚至还破坏了铁锁,这是……要劫狱?

      萧恬见他发愣,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往外拽。

      柳浪:“你干什么?你疯了?!”

      萧恬:“出去再向你解释。”

      柳浪抓着铁栏不肯走:“你清醒一点,看看清楚,我是妖精!林缜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你搅进来做什么???”

      萧恬低声道:“他怕是……来不了了。”

      柳浪迟疑:“什么意思?”

      萧恬握住柳浪的手腕,声音都有些变形:“蠢货!我都知道不会是你,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柳浪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

      愣神之间,萧恬已把柳浪拖出了牢笼,往入口的铁门处疾步而去。那山猫在后面哇哇大叫,求壮士也顺便救他出去,胜造七级浮屠。
      萧恬哪里理他。

      一路竟然畅通无阻,连半个道士的影子都没有出现。但当柳浪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林缜没有来,为什么萧恬说他“来不了了”。

      天空呈现诡异的赤色,好像漫天云霞皆染血,空中没有太阳,却有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

      柳浪定睛望去,骇然发现,那些不是光点,而是一道道流窜的火焰,大如铜盆,正从赤色的云中迅疾坠落,铺天盖地,有些甚至已有巴掌那么大。
      但所幸它们并不能顺着轨迹轰然坠地,而是在贴近地面时,像是被什么透明的保护罩给挡住了,轰然砸在那保护罩上,瞬间便炸开成一团四散迸溅的岩浆。

      他瞳孔中映出漫天火光,心中一片死灰。

      他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妖邪祸世,流火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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