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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水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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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躺在卧榻上,上身赤裸着,虬结的肌肉上遍布可怖的伤痕,浓密的长发七零八乱地散布在枕间。他双眉紧锁,双目微阖,蜷曲的睫毛还在微微打颤,显然睡得并不踏实。
睡着了的仇离没有了令人战栗的威压,像只安稳乖巧的小兽。
可是,他怎么在这里?她怎么在这里!
方才那摆渡的老叟古怪的表情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在此时豁然明了,可不,哪有像她这么傻的点心,巴巴地往人家嘴里凑。
震惊过后,江柳柳忍不住又朝榻上睡着的人望了一眼,实话实说,他长得是真好看呐。
看仇离没有要醒来的打算,江柳柳稍稍将心放在肚子里一些。方才因为紧张而忽略的脱力感再次朝着她袭来。思前想后,江柳柳在门外廊沿上找了个能看到室内的位置坐了下来,以便随时逃跑。
小竹楼将外面灼热的天光阻隔,江柳柳顿觉心旷神怡,当然,如果没有榻上那个随时可能捏断她脖子的人在的话,或许更好。
缓了好一会儿,江柳柳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迅速回到竹楼外泊船的地方,熟练地自腰间掏出一把纸钱洒向半空,试图召唤方才那位摆渡的老叟。
然而这次,无事发生。
想想方才那老叟逃也是速度,江柳柳悟了:也对,谁能爱财胜过惜命呢?
于是,江柳柳缩在眼廊一角,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挨过了一日又一日,可是,躺在塌上的人却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江柳柳突然想到,若是能如此挨过十日,岂不绝妙?
突然,屋外哗啦一声巨响,江柳柳如惊弓之鸟腾地一下自地上弹起,悄悄探出脑袋朝一楼大门处看去。
一只黑乎乎湿哒哒的东西正推开门走进来,随着他的闯入,一股浓烈的夹杂着血腥气的腥臭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竹楼。
它浑身长满了长长的毛发,浑像一只被水打湿的毛球,让人无法辨认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后脚着地,两只前爪捧着个黑乎乎的瓷瓶,它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像是护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
江柳柳大气不敢出,盯着它一步步挪进了正厅中央。“毛球”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正前方的桌子上,正欲原路返回,突然猛地一抬头,在糟乱的毛发中露出一对黑黢黢的眼睛。
江柳柳浑身一震,强忍着没有叫出声,身体不由地朝着屋内的方向挪了挪。
“毛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一对眼睛在江柳柳脸上滴溜溜乱转,半晌,突然裂开嘴朝着江柳柳的方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那怪物口吐人言:“主上的药送到了。”
主上?江柳柳反应片刻,望了眼屋内躺在榻上的仇离,木然地点点头。
“主上好些了吗?”怪物继续道。
江柳柳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警惕地看着它。
等不到回答,那“毛球”顺着原路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旋即折过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来,身后湿乱的毛发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江柳柳整个身体死死地抵在门板上,朝内望了望犹自睡着的仇离,到底没动,作为一份点心的自觉告诉她:惊醒里面的人可能更危险。
“毛球”四脚并用,缓缓爬到江柳柳身侧。它先是扭转身体朝屋内的方向看了眼,用沙哑的声音咕哝道:“主上这次,伤的不轻啊!”
片刻后,又将身体转回来,黑黢黢的眼睛朝她凑近,腥臭味直冲得她作呕。它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个水鬼吧!咱们是一样的呢!咯咯咯咯……”
它刺耳的笑声让江柳柳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隐隐发痛,她无法分辨这只怪物的善恶,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伸手自腰间掏出一把纸钱递向它。
“毛球”微微一愣,旋即又“咯咯咯咯”地笑道;“我死了几百年了,成日泡在忘川剔筋削骨的浪潮里,还从来没人给过我钱呢!”言罢,伸出一对可怖的前爪将她手中的纸钱接过,猛地一把塞进了嘴里。
“毛球”犹如吃到什么绝世美味,一边满足地嚼着,一边含混不清道:“你生前,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江柳柳惊得瞪大双眼,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
“毛球”黑黢黢的瞳仁越发变得晶亮起来:“如此的话,不如,你替我吧!好几百年了,好疼啊!好疼啊……”
它突然伸出锋利的爪子抓上江柳柳的胳膊,一边嘟囔着一边极速地将她往楼梯的方向拖拽。
江柳柳心下大骇,胳膊被抓的刺痛无比,脑中突然浮现出人间的一个传说来:传言溺死的水鬼是不得往生的,除非它找到那个可以代替它的魂魄,才可以得以超脱,因此,民间常有替死鬼的传闻。
越想越是心惊,江柳柳急中生智,大叫道:“你放开我!我是鬼王的人,你怎么敢打鬼王的主意!”
那“毛球”一边“咯咯咯”地怪笑,一边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很重的,你只是点心,点心,咯咯咯咯……”
此时的仇离正在做一个昏昏沉沉的梦,梦里刀光剑影,喊声震天。一张清丽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手执长鞭,长臂轻甩,将蜂拥而来的一众人马挑翻在地,大片的血红如残阳的余晖顷刻洒满大地。她唇角笑意正盛,冰凉的眸色里荡漾着残忍的美。
突然,一声惊恐的喊叫声刺破这嗜血的美景:“……怎么敢打鬼王的主意!”
鬼王?不就是他吗?
仇离慢慢睁开眼,徐徐转头,屏风上熟悉的脸顷刻跳入眼帘。那是他一笔一划描绘的梦中的面容,数百年间,他无数次地做着相同的梦,久而久之,竟刀刻斧凿般嵌进血液里。
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忘川河中那令人作呕的水鬼的味道。
仇离不禁挑眉,他从不允许他们进到二楼他所居住的区域,想来,因为自己受伤昏迷,那些家伙竟越发放肆了。
“你放开我!我是鬼王的人!你这恶心的怪物……”惊恐的女声自一楼传来。
仇离方想起江柳柳来,甫一看到她,他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半路将人劫了来,想要在三生石前一探究竟,却不想身上的伤实在过重,便先行回来休息一番,一来二去竟将她忘了。
仇离身影一闪,床榻上霎时空空如也。
江柳柳被那“毛球”拖拽着出了大门,忘川河的水更加汹涌地扑上竹楼四周的角柱,妄图将平台上的二人吞没。
“咯咯咯咯”,“毛球”笑的更加肆无忌惮,仿佛多载美梦就在眼前。
江柳柳心跳如擂鼓,索性大喊道:“仇离!”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喊竟像是什么神奇的口诀般召唤出了神力。
下一刻,一道残影刹那出现在眼前,抓在她手臂上的利爪顷刻便与那怪物的身体分离,晃晃悠悠地挂在她的胳膊上。
江柳柳猛地一失重,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黑影中。
她的手撑着仇离赤|裸的胸膛,紧实的手感瞬间自掌心传来,劫后余生的她来不及喘口气,慌乱的心跳愈演愈烈。
“毛球”大叫着咕噜噜滚到一边,甚至不敢抬头往仇离的方向看一眼。它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主上饶命!饶命!饶命!”
仇离被江柳柳用极其怪异的动作贴着,身体瞬间如石头般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深若寒潭的眼中迸射出令人战栗的威压:“我说过,不许上楼。”
话音刚落,大手轻轻一挥,一道惨烈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毛球”原本蹲着的地面上出现一滩散发着浓臭味的黑水。
不过眨眼间,一只水鬼便在他挥手之间化为黑水,江柳柳身子一抖,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多么的幼稚:这样的鬼王,吃她哪里用得着一口。
江柳柳亦被威压所震慑,猛地缩回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不敢抬头看他,犹如濒死的囚徒等待着审判,虽然她已经死过了。
仇离居高临下地看她,想了半晌方想起这是自己从茶楼里带回来的女鬼,眉毛不禁皱起:“你怎么在这?”
江柳柳头也不敢抬,瞬间觉得有些委屈:“三生石那里太热了,我受不了。”
“哦。”仇离徐徐转身,脑子里不由地冒出變殿下的话:你瞧瞧,那细皮嫩肉的,在你手里不过半日就要香消玉殒了。
是了,新生的鬼魂灵力太过低微,即便是冥界如此昏暗的日光也是受不住的。
他并不转过身,只是背对着她硬邦邦道:“那便进来吧!”言罢,率先朝着屋内而去。
“进来吧”这三个字从仇离口中说出来,江柳柳自动将它解读为:自己到锅里来。心中一时间万念俱灰,悲怆不已,可又不敢违逆他,只得硬着头皮自地上爬起,跟着他朝着竹楼内走去。
待到大门口时,仇离猛地顿住步子,江柳柳急忙刹住脚步,险险就要撞上他赤|裸的后背。
仇离徐徐回过头,眼神里的嫌弃一闪而过:“你要带着它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