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1、第 1 章

　　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孩子。

　　她出生在一线城市，父母都在体制内工作，在别人还住在老房子里，过着没有独立厨卫的生活时，她家早早就搬进了新公房，有带脱排油烟器的厨房和煤气热水器的厕所。

　　云对自己的人生没什么不满的。她长得还不错，算得上肤白貌美；家境也不差，至少比起父母的那帮子穷亲戚来，他们家算是第一批踏入小康的人家。

　　唯一的问题是，云不算很聪明——当然，这也是和那个阴沉无趣，只爱死读书的表妹相比。可是这在云自己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那个表妹超不招人喜欢的！长得又黑又丑，整天除了读书就没有其他爱好了。

　　和她比读书？何必呢？云又不是“人丑必须多读书”那一类的。

　　云就这样悠然自得地读到了初中毕业，然后拿着实在不怎么出彩的成绩，去读了一个职校。

　　读书什么的，无所谓的——云很清楚，自己只需要混到毕业就成了。她的父母自会在体制内给她谋得一个职位，然后她就可以每天一杯茶、一份报纸地开始她的“社会人”生活，直到退休那一天的到来。

　　才十六岁，就已经可以想见之后四五十年的生活有多么平淡无奇，多么乏味无趣，这实在很不符合一个花季少女对自己人生的展望。

　　云希望自己的人生至少要有些波澜，要让自己感觉“不枉此生”。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云的一位表哥有一次带云出去玩时，介绍她认识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栋。

　　平心而论，栋实在长得平平无奇——不是古天乐那种平平无奇，是真的扔到人堆里都看不见的那种平平无奇。

　　他皮肤黝黑，眼睛细小，从头顶看到脚底，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只有身高——他足有195cm高。这样的身高放在这个地处南方的城市里，不必说，还真挺显眼。

　　这显眼程度足够让人无视掉他普通得掉渣的长相——至少，云是这样觉得的。

　　不过相处了三五回，云就被这个不擅言谈的男孩子彻底吸引住了。他的沉默寡言在她看来是就是高冷，他的不主动在她看来不过是矜持，就连他对自己家境的避而不谈都让云觉得他是那么地与众不同……

　　听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从180降到负180。像云这种智商本来就不高的，这波回落大概就让她的智商直冲着负270去了。

　　她沦陷了。

　　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人，是云的母亲——何女士。原因也很简单，云和“表哥”出去玩的机率变高了，甚至可以用太频繁来形容。

　　女儿与这位姨表哥本来是这么亲近的么？当然不是啊！作为母亲，何女士比谁都更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和她自己一样看不起她的娘家。

　　“外婆家好脏好旧哦！我不想去了！”印象中，四五岁时的云就说过这样的话，“坐在外婆家的椅子上，都觉得我的新衣服要被弄脏了！”

　　何女士从不会为自己的女儿这类言行指责她，毕竟她自己也很看不起还住在城市下只角的娘家。两位姐姐嫁得又都不如她好，工作还都很一般，能不来往是最好的，谁知道她们几时会向自己开口借钱呢？

　　谈感情伤钱的道理，何女士很清楚。比起血缘亲情来，她更看重自己小家庭的安逸富足。

　　可这几个月里，女儿却和以前鲜少往来的外甥走得太近了，让她不由得疑窦丛生。

　　要查出实情，倒也并不难。毕竟云虽然谈恋爱一直借着和表哥出去当幌子，但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年纪还小，不好意思罢了，她并没有想过要对谁隐瞒这段让她觉得生活都多姿多彩起来了的恋爱。所以何女士只是试探着问了两句，她就直筒倒豆子似地全说了。

　　“我喜欢栋，我爱他！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年轻的云眼中闪过炫目的光：“他就是我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我只想嫁给他！”

　　身体健康的何女士，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头痛的滋味。

　　阻止思春期少女的恋爱是绝不可行的，连世仇都无法阻止爱情的脚步——莎士比亚早就告诉过我们这一点。

　　青春的爱情就像被汽油助燃的火，你越想扑灭，它烧得越旺。英明如何女士，当然也不会蠢到一口否决掉女儿的恋情。甚至在她看来，女儿要想谈几段无伤大雅的恋爱，都是可行的。
　　但若这恋爱上升到婚姻的范畴，她就必须要好好查一查了。

　　方法也简单：她找到了自己姐姐的儿子，云的表哥。

　　表哥倒也不瞒：“栋啊？他是我职校同学以前的朋友，我对他不太了解的。我就知道他比我大一岁，比云大两岁的样子。学校？我不知道；家境？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小姨，你问我这个真没用，我都不知道云在和他谈恋爱！”

　　是的，云号称和表哥出去玩的时候，其实都是和栋出去的。恋爱哪容得下电灯泡呢？就算是表哥都不行。

　　何女士简直气得要吐血。外甥这里眼见是打探不出有用的信息了，她只好转而求助于自己的丈夫，云的父亲——老刘。

　　老刘是一个极度老思想的人，一听说女儿小小年纪居然谈起了恋爱，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听起来女儿的教育工作全是老婆的份内事，和他竟是半点也不相干。

　　何女士虽有心机，但败在姿色平平。她一直知道是自己高攀了长相英俊又身材魁梧的丈夫，所以在家里早习惯了做低伏小，被老公骂两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她从不多作计较。

　　现在她被指着鼻子这样骂，也不放在心上，只捡着要紧的提醒丈夫：“你要训我，以后有的是时候，早点查清楚这个叫栋的底细，才是当务之急。女儿现在是肯定满心满眼只有他的，若真奔着结婚去，我们也不能全无准备是不是？你好歹托个关系查一查他，要是靠谱，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彼时一线城市还没有那么多外来人口涌入，没那么多凤凰男为了户口骗恋爱脑的傻姑娘。但自己家的家底，何女士还是清楚的，保不准就有眼红的本地穷鬼想方设法要从她女儿这里打突破口呢？

　　老刘又抱怨了几句，终于还是在妻子的温声软语里坐了下来。他抽了支烟缓了缓情绪，这才从通讯录里找了个号码，打了过去：“张科啊~是我，老刘。对对！就上次一起吃饭的！
　　哈哈，您最近忙不？啊？事？能有啥事啊？我这不就想着上次你提起的那家饭店嘛！你说很好吃的那家！
　　对对！馋虫都被你吊起来了呀！就看张科你几时有空，带我去搓一顿？
　　什么话！当然我买单呀！哈哈哈……！”

　　网络不那么发达的年代，要查资料，当然是找专业对口的相关部门更有效。

　　不过两三顿饭的工夫，栋的家境就被查得一清二楚了：他的父亲是工人，现在还在生产线上干着活；母亲是下了岗的，身体还不好，找不到新工作，索性买断了工龄赋闲在家照顾公婆——对，栋的爷爷奶奶也还活着，没有退休金。

　　而栋本人，初中毕业，并没考上任何学校，现在正跟着自己父亲在厂子里干着三班倒呢！

　　这消息直把老刘气得血压升高，手脚冰凉，只差没在张科面前直接晕厥过去。

　　他的女儿是不争气，但再不争气，过两年毕业了也好歹算是个高中毕业生吧？这未来女婿倒好，直接初中毕业就社会青年了！

　　说起来这年代虽然高中不易考，但有本地户口，要找个职校、技校什么的读着实在不难，毕竟大城市资源够充足，他怎么就能落得个初中毕业考不上学校的地步了呢？

　　这……得有多笨啊？！

　　老刘仔细反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觉得，还是因为妻子一直以来对女儿都太放纵的错！

　　想当初，刘爷爷从淮北跑来这大城市落脚，硬是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拉三轮车，一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拉出这一家老小的生活费。刘奶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只能勉强识出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难为老太太对钱倒是认得清楚，哪怕人民币改版她也不会弄错，一辈子没搞错过一分半厘。

　　这对淳朴的老夫妻对子女的教育一直很上心，只要孩子愿意读书，哪怕吃糠咽菜，也要把学费给他们交了。

　　老刘的学历不算高，但比起同龄人来，也并不低——那场浩劫毁了很多年轻人的一生，相比之下，老刘算幸运的。

　　刘家兄弟姐妹足有七八个，老刘算是混得最出息的那一个。

　　当然，这和他长相优越不无关系——毕竟人类总会对美好的事物多抱几分善意，所以他得到的机会要比同期多出不少，生活也理所当然比自己兄弟姊妹过得好很多。

　　要说老刘对自己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无疑就是他女儿的成绩了。他的妻子总觉得女儿家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读书好不好无所谓的。

　　但他却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