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2、第 2 章

　　原因也很简单——在他女儿这一辈，老刘家还真出了个高材生。这高材生就是老刘大妹妹的女儿，和云只差了三个月的表妹。

　　老刘的大妹妹和他的情况差不多，长得盘靓条顺，理所当然的，当初择偶条件也是要求对方：“长得好看”。

　　“漂亮的脸蛋是长不出大米的”，这句话未必永远正确，可绝大多数时候，俗语的存在总有其原因——刘大姨就不幸踩了雷。

　　她的丈夫路先生除了长相周正之外，可谓一无是处。文不能、武不行，只有那身傲骨倒是学了十成十的文人样儿——看谁都不顺眼，一副“全天下我最清高”的样子。

　　他自恃才高八斗，只是因为年轻时碰到了浩劫，才没能读完大学。日常感叹时不我与，所有的上位者在他看来都是德不配位的。用这般做派为人处世，可不就弄得处处碰壁，家境凄凉了么？

　　刘大姨对丈夫的无能当然是痛恨的。她自己八面玲珑，能言善道，奈何仅凭她一个人的工资又怎么撑得起一整个家？

　　她的同事也有私下劝她早点离婚另寻个能干的。虽然年岁渐长，但刘大姨还是肤白貌美，体态窈窕的，也有不少离异丧偶的男人对她抱着些不可明说的心思。她要愿意另找一个，那还真是分分钟的事。

　　她不是没想过，但每每看到自己那个争气的女儿，再看到路先生那张脸，又觉得生活再苦，也还是可以忍得下去的了。

　　毕竟现在过得再不好又有什么打紧？她的希望全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刘大姨的女儿，正是云很看不上的“书呆子表妹”。

　　凭心而论，路表妹长得真是磕碜。她的母亲刘大姨肤白胜雪，长得清秀有加，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也就只缺了一管挺拔的鼻梁——她偏偏吸收了母亲塌鼻梁这项特色；父亲路先生端得是相貌堂堂，五官轮廓深邃，不说话时浑身透露出一股子日尔曼气息，唯一的缺陷就是皮肤黑了些——她又独独挑了这一点来继承。

　　这可不就又丑又黑了么？

　　长得不好看，就要多读书。路表妹大概一早就明白这道理，所以她从小的爱好就是：读书，拼命读书，热爱读书。当云把上课当任务，交差就完事的时候，路表妹则日以继夜地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恨不得住在图书馆。

　　理所当然的，当云以低空飞过的成绩去职校报道的时候，路表妹已经坐进了市重点高中的尖子班，开始听老师说：“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才高一，就能放松警惕了。高一是什么？高一就是高三的预习！一切都是为了高考！”

　　年纪要差得多些，老刘也不至于觉得自己这般面上无光。但云和路表妹年纪实在太相近了，只差三个月！她们同年读的书，始终在同一级。差的只有分数而已。

　　刘大姨每次回娘家，说起女儿的成绩总是满面喜色，末了还会加一句：“她就这点好，不必我操心。人家孩子要父母盯着才肯看书，她倒好，是要我盯着才肯不看一会！”

　　那话里话外的，每个字都在扎着老刘的肺管子。

　　轮到刘爷爷问他时，他就只能装得很无所谓地硬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才不会管她这些呢！再说了，我女儿长得那么好看，将来找个好人家做富太太不好嘛？读什么书啊！”

　　言下之意：会读书有屁用？女孩子家家的，最后总得嫁人的！

　　刘大姨也知道他天生就这非要压人一头的脾气，所以每每听到了也不和他争，只笑笑，用“时代不同了”敷衍过去，并不像他这样必要在口头上争出个输赢来。

　　可现在，老刘连这唯一的“致胜法宝”都不能用了，以后可不就要矮自己妹妹一头了？这让老刘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回到家，包一扔，指着妻子就是一通训：“让你好好管教女儿，你就教育出这么个赔钱货来？工人的儿子，初中毕业就出来上班的垃圾她也个当宝？书读不好也就算了，眼睛也瞎了吗？！白长了那么张脸，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你去给她说明白了，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等她毕业了，我们自会帮她把工作安排好，然后给她介绍好的男人结婚去！
　　谈什么恋爱？脑子都谈坏掉了！”

　　何女士被平白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也不敢回嘴，只能先应了。伺候火冒三丈的丈夫吃过了晚饭，又劝他喝了两瓶啤酒，这才终于把他哄睡下了。

　　等听到他开始打呼了，何女士才长出了一口气，跑去敲云的房门。没敲几下，就看到女儿红着眼睛开了门。

　　父亲的责骂从来不会考虑到家里其他人的感受。房子就那么大，要装听不到都难。

　　云在房里听父亲把母亲训得跟什么似的，她自己心里也堵得厉害。就连晚饭也不想吃了，只躲在自己屋子里，为这段不为父母看好的绝美爱情掉眼泪。

　　何女士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劝她：“云啊！不是妈妈要说你，你别看着我们家现在生活条件还不错，就觉得谁家都差不多。你是不知道，栋家里实在太穷了！
　　你爸托人查了，我也问清楚了，他们家现在还住在下只角呢！一家子老的小的，全挤在十七个平方的二层阁里，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
　　你怎么吃得起这个苦？唉……我也舍不得你吃这个苦啊！”

　　“现在穷，不代表将来也穷啊！你跟我爸的时候，他不也是个穷小子吗？你是觉得我的眼光就是不如你吗？”

　　云的眼睛红通通的，说出来的话却很硬气：“再说了，就算真穷一辈子又怎么样？我爱他啊！能和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才不在乎呢！”

　　何女士的手悬在女儿的头顶，哑了。

　　她没想到，平时在家里偶尔吐槽丈夫当初是个穷小子的事，会影响到自己女儿的择偶。

　　她要怎么和女儿解释，虽然老刘当初是个穷小子不错，但精明如她，早已经打听到了风声，知道老刘就是上面接下来要重点培养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勾搭他，最后还借助生米煮成熟饭这一烂招，才终于让刘家长辈点了头的呢？

　　直到现在，刘奶奶对这个大儿媳还是不大满意的：长得不怎么样，家世也没法帮衬着她最优秀的大儿子，况且行为还很不检点，七早八早就把她纯真无知的长子拐上了床——他那时才二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啊！能懂什么？都是这女人不好。

　　何女士为了能成功嫁给老刘，花了多少心思？下了多少工夫？

　　下跪、赌咒、发誓、哭着闹着说失了清白要自尽……凡此种种下三滥的招数，她无一例外全用上了。直到现在她还时常要去讨好刘奶奶，生怕她在老刘面前说自己的不是。

　　——这些，她能和自己女儿说吗？

　　就连她在体制内的工作，都是婚后借助老刘的关系才搞定的——这，正是她在这段婚姻里，始终觉得抬不起头来的根本原因。

　　她始终靠依俯丈夫才能体面过活，偏偏她自己还不是丈夫看得中的人。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此刻她无比后悔自己一直以来过分宠溺着女儿，才会让云到了现在都不识人间疾苦，分不清婚姻和爱情的本质区别。

　　爱情，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但婚姻却绝不行。

　　没有长远计划的婚姻，只会越走越绝望，就像那个只看脸的刘大姨一样。

　　刘大姨过的是什么日子？刘家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的。

　　刘奶奶都在私下对何女士说过：“你大妹妹是真艰难，老公不但赚不到钱，在单位里还受排挤，七早八早就病退在家了，这一家子的开销都着落在你大妹妹的工资上。
　　也就她女儿还算争气，不必读辅导班成绩就能名列前茅，这岁数的小姑娘却也不喜欢穿戴，不花什么钱。就这样，还时不时要和我借钱才能过日子呢！”

　　何女士绝不希望自己娇宠出来的女儿，将来过的是这种生活！

　　但这世界上最招人恨的不过三种人，其实“棒打鸳鸯”又名列第一。论票数，只怕远比“坏人财路”和“背后嚼人是非”要多出一大截。

　　何女士并不想从“被女儿敬爱的母亲”沦落成“被她记恨一生的人”，所以她绝不愿意由自己亲自去做这恶人。

　　“横竖还有一年多女儿才成年呢，说不定他们谈着谈着就崩了呢？”她努力劝自己的丈夫忍一忍，“等到了那时，我们再给她介绍合适的，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么？”

　　“要没崩呢？要还是吃死他爱死他，怎么办？我们家什么条件？我还真不信那穷小子会放手？”老刘很不赞同，“真是白费了这一世心！一想到将来，这一家一当都要便宜了那个穷小子，我真是……都是你的错！你生不出儿子也就算了，生了个赔钱货女儿，你还教育不好！真是废物！我当初就该听我妈的话，不该娶你进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