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宁玹

17、局中局

　　窗户还开着，夜风很急，吹着仅有的几棵林木，微吟低唤。

　　林尚琂坐起身来，打量着房间：“这里......”

　　夜风中一声呼啸，尖锐刺耳。

　　“是那个哨音！”林尚琂跳下床榻，枕星河立即拉着他远离门窗。

　　“沈姑娘还未回来，”枕星河不安道，“她去了有些时候了，若只是瞧瞧，不该这样久的。”

　　门外脚步声急促慌乱，房门被撞开，江霖跌跌撞撞地摔了进来。

　　“江姑娘？”枕星河朝她身后瞧去，“出了何事？”

　　江霖爬起来，脸上俱是惶恐之色，瞧见枕星河半剑出鞘，向他奔了过来，用力攥住他的衣袖：“枕公子，你会使剑对不对？求求你，救救我哥哥！”

　　枕星河不好推开她，只得任由她抓着自己：“江公子怎地了？”

　　“有......有人闯进来了，不由分说举刀便砍，”江霖的眼泪流了下来，脸颊上的粉妆晕了大半，身子软了下去，“哥哥替我挡了一刀，要我快逃，可父亲已......”

　　枕星河急忙扶住她：“他们在何处？”

　　江霖浑身发抖：“在厅堂。”

　　枕星河回头瞧林尚琂。

　　“你留在这里，关好门窗，莫要出去，”林尚琂攥了攥拳，道，“我们去。”

　　“小公子莫要去，”江霖急拉住他，抽噎着道，“太危险了，他们......是强盗，杀人不眨眼的！”

　　“江姑娘你躲好。”林尚琂挣开她，跟在枕星河身后。

　　江霖慌手慌脚地关了门窗，抱着膝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眼泪湿了衣裙。

　　厅堂悄无声息，烛火被吹熄，枕星河矮下身，让林尚琂躲在一只雕花瓷缸旁边，自己借着一星月光慢慢走进去。

　　地上躺着两个人，隐约辨认得出身形模样。

　　枕星河朝距他最近的一个人掠了过去：“江公子？江公子？！江阙！”

　　江阙的后肩一片湿热，沾了枕星河一手的血腥味，心下一沉，探向他的颈侧。

　　微弱的跳动着的生命力，枕星河扯下江阙外袍的一段，用力按在他后肩处。

　　江阙吃痛，嘶了一声勉强睁开了眼。

　　“你怎么样？”枕星河的目光四下搜索着，“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忽然闯进来的，”江阙挣扎着要起身，转过头去瞧躺在那里的另一人，“父亲......”

　　“躺着，”枕星河按住他，“我去瞧瞧。”

　　烛火蓦然亮起。

　　枕星河伸出去的手还未探到老者，脖颈便贴上了寒凉的刀刃。

　　“千万莫要动，冷刀不长眼。”

　　枕星河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江公子，这是何意？”

　　江阙叹了口气，道：“幸幸苦苦为你们准备了饭菜，竟被喂了牲畜，可惜了两匹好马，你说，我怎会不生气？”

　　枕星河目光一跳：“你果真下了毒？”

　　江阙幽幽道：“舒舒服服地去黄泉路不好么？枉费我一片好心。”

　　“好心？”枕星河面染冰霜，“今早那些灰衣人，同你是一路人？”

　　江阙手腕压下，枕星河的颈侧立时渗出了血丝：“是不是，有何分别？”

　　枕星河冷冷道：“你们的主子是谁？！”

　　“留着他迟早是个麻烦，”江阙不知在对何人说话，“反正要的只是林尚琂，不如就地解决掉算了。”

　　“江阙，你敢动他，我保证你今天得到的，只有林尚琂的一具尸体。”林尚琂的语声愈来愈近，竟向他们走了过来。

　　“莫要过来！”枕星河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时着急，再不顾许多，身形一闪，已错开刀身一寸。

　　江阙早有防备，哪里会给他脱身的机会，两相交手，丝毫不落下风，招招奇诡，专攻常人难守之处，令枕星河疲于应付。

　　“凭你这几手也敢分心？先顾好你自己罢！”

　　“呦，主仆情深，生死之交，真是好令人感动呐。”笑如银铃，媚眼如丝，这哪里还是先前那个羞怯怜弱的江霖？林尚琂根本不知她从何处出现，惊诧间，那白玉般的细长手指已按在了他的咽喉。

　　枕星河未料到江阙这般难以对付，加之林尚琂受缚，分心之间，身法慢了许多。江阙却是一招更比一招快，前招方出，后招已至，枕星河全无拔剑的机会，避开凌厉的刀势已是勉强，渐渐便失了优势。

　　“还不住手？是想要我杀了他么？”江霖的手收紧，林尚琂喘不上气，又力不敌她，只能徒劳地掰着她的手。

　　枕星河咬了咬牙，无奈收了招，江阙一刀削在他的腿侧，砍的极深，血一下子洇透了大片衣裤。

　　枕星河站立不稳，半跪了下去，林尚琂挣扎着，自衣袖中落下一柄短刀，手腕一转向后狠命扎下去。

　　江霖手指屈起，顶起他的下颌，林尚琂一个踉跄，向后倒了下去，腰穴正撞在江霖抬起的右膝之上，顿时软瘫了下去。

　　“非要自找苦头吃，”江霖拍了拍林尚琂的脸，“不自量力。”

　　枕星河目眦尽裂，却见江霖的手仍扣着林尚琂的脖颈，哪里敢动。

　　江霖挟起已不省人事的林尚琂，对江阙道：“迟恐生变，我先将林尚琂带过去，你手脚快些。”

　　枕星河当下急掠而出，双剑齐飞，全身杀意暴涨，旋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杀阵，生生将江阙逼退数十步。

　　江霖以退为进，将林尚琂作为自己的护盾，令枕星河顾忌良多，不敢使出杀招。

　　不过一瞬犹豫，便被江阙寻了空隙，解开了缠斗，江霖再不恋战，趁机夺路而去。

　　枕星河心急如焚，一招更比一招乱，江阙却是游刃有余，刻意与他拖延，枕星河愈是焦急，他便愈是从容。

　　只听咔啦几声响，屋顶的瓦片竟砸下几片，直打江阙。

　　江阙举刀回防间，枕星河立即抽身向大门直掠，可令他再无法想到的是，原本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者竟突然弹了起来，手中一把银星爆射而出，枕星河饶是反应极快，仍是避之不及，胸腹、四肢俱都中招，如中箭之燕一般自半空跌落下来。

　　“你......”枕星河又惊又急，想要跳起来，怎奈全身如被抽空了力气，四肢软绵绵的，就连翻身也难以做到。

　　“这是绵里针，”老者背着手，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他道，“至少两个时辰，你是动弹不得的。”

　　“绵里针？”枕星河无法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是神针孔师傅？你怎会与这种人同流合污？！”

　　孔师傅淡淡道：“小子，你只见树，未见森林，轻易下定论，会吃苦头的。”

　　“何为树，何又为森林？！”枕星河怒吼，“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要小琂公的命！”

　　孔师傅蹲下身，凝视着他：“林尚琂，无关紧要。”

　　“什么？”枕星河无法理解，“这是......何意？”

　　孔师傅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既已入局，便是棋子，由不得你了。”

　　“孔师傅，”枕星河终于慌了神，拼命想躲开他的手，“求求你，孔师傅，让我去寻小琂公，你要我的命，你取走便是！可你不能要我看着他们带走小琂......求求你，让我去救他，求求你！求求你！”

　　孔师傅叹息一声，手向下按下去，枕星河目中落下泪来：“求求你，孔师傅，我不能现在死，小琂公一个人没法子保护自己的......”

　　江阙抱着刀，冷冷道：“孔师傅，莫非是心软了？快些动手罢，我们已耽搁太久了。”

　　“没了你，他照样能活，”孔师傅目中最后一丝柔光熄灭，“对不住了。”

　　恐惧刺入骨髓，枕星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一掌却没有击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砸落在身上的砖瓦。

　　屋顶竟被打穿了一个洞。

　　“亏得江湖中人还尊称你一声孔师傅，原来竟是这等滥杀无辜之流。”甜如蜜糖的声音。

　　孔师傅早已掠开丈余，斥道：“什么人？！”

　　“这么快便忘记人家了？”年轻柔媚的语声，可她的脸，竟是那老妇。

　　江阙目瞪口呆：“李婆婆......”

　　“你才是婆婆。”老妇笑皱了一张脸。

　　江阙努力回想着：“不可能，你何时调换的？！真正的李婆婆在哪里？！”

　　老妇笑眯了眼：“这世上有很多个李婆婆，可就是没有你要的那个李婆婆。”

　　老妇目光流转，轻悠悠又道：“只因我就是李婆婆，李婆婆就是我。”

　　江阙皱眉瞧着她。孔师傅已明白其中秘密，叹道：“未想到我竟未瞧出来，还陪你演了这一场。”

　　“过誉了，”老妇笑道，“我的易容术远没有那般高明，不过是你掉以轻心罢了。”

　　“易容术？！”江阙的两道目光毒箭一般射过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妇撇嘴道：“谁要告诉你。”

　　江阙怒从心头起，正待发作，孔师傅拦住他道：“原本以为不过是个普通老妇，虽疑心此地奇怪，却到底被你骗过了，不成想设局竟成了局中局......不过，单凭你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此处建成不过个把月，如此提前布局，想必你背后的力量，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