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宁玹

16、借宿

　　枕星河当先下了马车，四下里瞧了一圈，将林尚琂背了出来。

　　此间地势呈盆形，他们正处最低处，四面皆不着人迹。再看主人家的居所，月光照耀下，砖瓦簇新，连烟囱都是干净的。

　　“枕公子在瞧什么？莫非对这烟囱有兴趣？”男子在身后道。

　　枕星河回头，见沈寻亦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没什么，不过随便瞧瞧，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男子道：“江阙，不过泛泛之辈，枕公子不必在意。”

　　“江公子，”枕星河道，“尊府近来是在翻修么？”

　　江阙笑道：“不过几间破房子，哪里还称得上府了？最近搬了家，才迁来不久，这几间房是新建的。”

　　正说间，屋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立在门口，脸上虽染满风霜，肩背却犹是挺直，声音也是浑厚有力：“回来了？”

　　“回来了，父亲，”江阙应道，“我先去帮着将马车卸下。”

　　老者瞧着他转去了后院，目光收回，落在几人身上。

　　“江伯伯，”沈寻上前道，“这两位便是我先前提及的朋友。”

　　枕星河躬身：“多谢老伯肯容我们借宿。”

　　老者面色冷淡，不言不语，并没有要他们进来的意思。

　　沈寻心中奇怪，不由问道：“江伯伯？可是有了什么不便之处？”

　　“父亲，”一个柔和轻缓的语声自老者身后响起，“是方才那位沈姑娘的朋友来了么？”

　　老者的神色变得很是奇怪，似是颇为愤怒，他瞪着林尚琂与枕星河，嘴巴微张了张。

　　沈寻一瞬感觉老者似乎是在对他们说话，只是她并未读懂那无声的言语。

　　“怎地不进屋？”江阙自后院回来，拍着沾在身上的草屑，见众人仍在原地，疑惑地瞧瞧他们，又瞧瞧老者。

　　女子的声音又响起：“父亲有什么话，也该让客人先进来才是啊。”

　　老者又恢复了如霜神色，侧过身去，抬了抬手：“诸位请进来罢，寒舍简陋，还请莫要嫌弃。”

　　“江伯伯客气了。”沈寻笑了笑，向枕星河点了一点头，率先进入屋中。

　　“叨扰了。”枕星河背着林尚琂随之而入，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面目清秀素净，笑容清浅，盈盈站在那里，朝他们回了礼。

　　江阙最后一个进来，轻轻关上了门：“这是小妹，江霖。”

　　江霖瞧见枕星河一身血衣，面上变为惊骇之色，不由退了一步。

　　“不必害怕，”江阙急忙道，“他们路遇歹人，一路血战逃命，是以沾了些血腥。”

　　枕星河不敢再上前，退至门口：“惊扰姑娘了。”

　　江霖连连摇头，小声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受了伤？先将他安置下来歇息罢。”

　　“只是撞到了头，一时昏睡，”枕星河答道，“劳烦姑娘了。”

　　江霖一路低着头，将几人引至后院，转进了一间房中，陈设简单素净：“若不嫌弃，便让小公子在这里歇息，家母已在烧饭，不多时便好，沈姑娘，还有......”

　　枕星河将林尚琂轻轻地放在床榻上，欠身道：“我姓枕。”

　　“枕公子，”江霖低眉一笑，道，“不如两位先去厅堂坐着稍待，你们长路迢迢，想必疲累的很，吃一顿饱饭好好休息一晚。”

　　“多谢江姑娘，”枕星河道，“不过此刻确实有些疲乏了，若不怪罪，便不打扰你们用饭了。”

　　江霖道：“枕公子可是在担心这位小公子？你们尽管去好了，我可以照看他。”

　　枕星河语声虽柔和，却是不容置喙：“不麻烦江姑娘，我来便好。”

　　江霖不再勉强，又道：“那么沈姑娘是要一同用饭还是歇息？你的房间就在隔壁那一间。”

　　沈寻笑道：“我也想要歇息了，多谢你费心。”

　　“那么枕公子，沈姑娘，”江霖低首道，“若无他事，我便去厨房帮忙烧饭了，失陪。”

　　房门被敲响，老者与江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沈寻与枕星河皆上前：“江伯伯。”

　　“几位不必多礼，我不过来瞧瞧，有何需要的只管说便是，”老者寒暄几句，引几人到一旁的木桌坐了，道，“恕我直言，此地荒无人烟，常时极少有人，你们怎会走到这里来呢？”

　　枕星河待老者坐下，道：“寻人。”

　　江阙将已备好的茶端过来，听老者又道：“怎不走官道？”

　　枕星河谢过茶，道：“取道此处更近些。”

　　老者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么是要寻什么人？兴许我能帮得上什么。”

　　枕星河恭敬道：“不劳烦江伯了，不过是自家事罢了。”

　　江阙将茶放在桌上，在一旁站着，老者瞟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没有再问下去。

　　沈寻坐在最下首，将茶杯盖掀起一半，似听非听。

　　不多时，一个皓首老妇在外头敲了门，手上端着两盘菜，脚步虚浮滞缓，深深低着头，一味地向前走。眼见她要撞在桌角，沈寻起身托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

　　那老妇似被惊了一跳，手中的盘子险些脱手，她手忙脚乱地将其放在桌上：“谢......多谢姑娘。这一路奔波，还是......吃些的好。”

　　“让我来，您歇息便好。”江霖匆匆赶来，满脸担忧地搀扶着老妇离开。

　　老者倏然站起身，脸色发灰：“等......等一下！”

　　江霖顿住，温顺道：“父亲有何吩咐？”

　　老者却愣怔住了。

　　几人的目光俱都放在老者身上，江阙道：“父亲这是怎地了？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老者闻言，自觉失态：“我......无事，你去罢。”

　　江霖见状，扶着老妇缓步离开了。

　　“父亲，”江霖曼步回来，“饭已摆好了。”

　　“那么先失陪了，”江阙让老者走在前头，道，“有何所需寻我便是。”

　　沈寻与枕星河谢过，待几人离去，对坐在桌前。

　　两人谁都没有动筷子，沈寻将筷子扎进米饭中，轻声道：“你有没有觉着......有点怪？”

　　枕星河道：“哪里怪？”

　　沈寻托了一边腮，凝眉道：“我也说不好，先前我提起借宿时，江公子本是不肯的，但听到我是同两个朋友一起，突然又变了个态度，还要陪我一道去寻你们......当时我倒也并未多想，只是方才......”

　　“方才怎地了？”枕星河见她未说下去，忍不住问。

　　沈寻将一碗米饭戳了六七个窟窿：“江伯伯似乎很怕江公子。”

　　枕星河朝门口瞧了一眼，默了一阵，道：“这饭菜，我们还是先不要吃了。”

　　沈寻的手顿住，低头瞧着一桌子菜：“这菜......莫非你怀疑饭菜有问题么？”

　　“并非是我要妄加揣度，”枕星河不安道，“只是未想到一路如此凶险，下手之人却藏头藏尾不肯现身，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不得不防。这般偏僻之地竟会有人家......还是小心些好。”

　　沈寻想了想，四下里扫了一圈，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可瞧得见后院一角。

　　“来。”沈寻跳上窗，回头朝他伸出手。

　　枕星河吃惊地瞪着她，不明所以地走过来，伸了下手又缩了回去：“沈姑娘？”

　　“不是你，”沈寻指着他身后，“劳烦你将那几盘子菜递给我，米饭倒在盘子上头。”

　　枕星河愈发摸不着头脑，却依言将两盘子饭菜端了过来。沈寻一手拿一盘，自窗上跳至了外头。

　　枕星河目瞪口呆，探出身去，压低声音喊道：“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莫要说话，帮我瞧着人！”沈寻蹑手蹑脚地转进了后院，院墙遮挡，枕星河根本不知她去做了些什么。

　　不过眨眼工夫，沈寻便奔了回来，两盘子菜已见了底。

　　枕星河接住丢过来的盘子：“这......饭呢？”

　　沈寻翻进房间，拍了拍衣服：“倒马厩里了，我把咱们的马牵开了，里头还有两匹马。”

　　枕星河迟疑了一下道：“这怕是不太好罢。”

　　沈寻道：“七八个人死在你面前都不见你面色变一变，这给马厩倒了两盘子菜反倒犹豫，你这慈悲之心用的地方还真是奇怪，不是你说这饭不要吃的么？”

　　枕星河道：“我们就放在那里不要吃不可以么？”

　　沈寻一时无言以对，摆摆手走至床榻旁。

　　林尚琂的呼吸很平稳，只是面上失了些血色。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沈寻蹲在塌边，叠起双臂瞧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去，只是手指还未触及他的脸，便被挡住了。

　　“你在做什么？”

　　枕星河一脸的防备与疑惑，沈寻缩回了手，无奈道：“你这么紧张做甚？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他不成？”

　　“我并非......”

　　哐啷几声，后院似是什么东西翻倒，沈寻抬了下手，示意他噤声，而后轻燕般又翻出窗外：“我去瞧瞧，你在这里守着小鬼。”

　　枕星河没拦得住她，回头瞧了瞧门口，没有动静。他走回床榻，静静地站在一旁，凝神听着。

　　窗外悄无声息，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见沈寻回来。枕星河矮身道：“小琂公？”

　　林尚琂睁开了眼睛，目光定定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