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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秘密与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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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秘密与废物
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接吻?
谢昭昭的答案是:相爱的时候。
麦瑾安的答案有:相爱的时候,做~爱的时候。
在有些问题上,男人有时候分得太清,又有时候习惯难得糊涂。
麦瑾安和谢昭昭那个酝酿好了氛围的吻因为他人的突然闯入而夭折,麦瑾安有些不耐,他的表情让前来送道具的姑娘一时顿住了脚步。
谢昭昭很快过去把东西接过来,“谢谢你。”
姑娘好像认出了麦瑾安,脸颊闪过一片红晕,又有点不知所措,连连摇头,“不好意思,之前到外面去帮江先生取包,耽误你们时间,真的很抱歉。”
“是我们临时突然改创意打扰到你们,”谢昭昭笑道,“这些东西用完后会及时还过来的,那再见!”
这时,麦瑾安看到一个女子进了不远处的总经理办公室,便问:“现在紫格到底是谁主事?”
姑娘立刻回答:“是江慕瑜小姐,她最近刚接手紫格的业务。”
麦瑾安揶揄地对谢昭昭笑了,换来对方一记白眼,“走了,麦先生!”
他的模样似乎很扫兴,“浪费了我一身苦心的装备,谢昭昭你准备卖血还我钱吧!”说着,他搂住谢昭昭的肩,将她的身体轻轻一带,转了个方向,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而在谢昭昭背影的不远处,江慕尧正推门而出,他站在原地,冷峻的视线长久停留在二人身上,直到他们进了电梯。
江慕瑜的助理走到他身边,“江先生,江小姐请你去一下她办公室。”
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已经闭门的电梯上,淡漠的面容上滑过一丝怔忪,然后又回复到原本的淡漠,“我知道了,告诉阿Ken,取消我今晚的应酬。”
江慕瑜正在回复邮件,头也不抬地说:“听说刚刚来了位故人?”
江慕尧坐着随手翻看今天的报纸,眼前却浮现着谢昭昭那单薄的肩膀,他语调并没有起伏,“如果她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们苦心的安排?”
她抬起眼睛,有意味地笑了,“哦?我们怎么安排了?”
他捏了捏眉心,眼角眉梢似乎有些倦意,“你们做什么,我很少过问,但是——”手中的报纸合上,“啪”地一下,声音不大,却带着力度砸在红棕色的茶几上,“停掉‘劳伦斯的玫瑰’展览,”
“那是长辈的事情,我们都做不了主。”
他的眼神中渐渐涌入一层阴郁的云,遮住了惯常的斯文神色,带出了匪气,“他们答应过的,四年前,他们答应过,不再打扰她。”
“慕尧,你还爱她。”笃定的口吻,慢慢渗进无奈,“你还像从前一样,要保护她。”
“呵,”江慕尧冷笑,“哪有什么保护?在取舍面前,你们知道的,我从来不是站在她的那边。”
“但是这次,你反对这个展览……”
江慕尧的嘴角浮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眉峰蹙起,冷峻的面容愈发显得深沉,“我不仅反对,还必须让它停掉。”
他的语速很慢,内容说得也剪短,其实,他省略未谈的内容还有:那条项链至始至终都是她的东西,不能被人带着那样的初衷,利用一次又一次。
江慕瑜愣了愣,她看着弟弟的侧面面容,有些失神:“慕尧,其实我和妈妈他们都知道,四年前的事情,你一直怪我们。我们知道事后那种解释对你而言,并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是请你相信,我们那样的选择,全然是出于亲情的本能。”
他并没有什么表情,类似的话四年间已经听过太多次,重复让人麻木,亦或许他从开始就没有认可这样的说辞,“我知道。紫格的业务差不多已经交接完毕,对了,下下季的广告,或许你们可以考虑找新的合作方。”
“因为要避嫌?”
“避嫌?”他的眼睛动了动,“你刚刚还在说,选择是出于亲情的本能,但是你们却没人在意,四年前,我和谢昭昭……也是亲人。”
回PZ的时候,谢昭昭借着“道具很重要,弄丢死翘翘”的名义蹭了麦瑾安的车,麦瑾安一脸嫌弃,“原来你叫我过来不仅当保安,还要兼职司机啊!”
谢昭昭径自打开小冰箱拿饮料喝,“你的是豪车嘛,坐着有傍大款的错觉,心情也会变好哈!”
“怎么样?刚刚有没有心跳加速?”
她以为他在说那个未完成的吻,故作兴奋地说,“当然有,死去多年的少女心满血复活,小鹿乱撞啊!”
“哟,原来来到前夫公司的感觉是这样曼妙……”
“麦瑾安!”
“在!”
“去死!一万次!”
“……”
没过几分钟,他又不怕死地追问:“昭昭,你想不想见到那个人啊?我们走心的好么,说实话!”
谢昭昭咬着吸管,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思考得很纠结,“刚刚来的时候车上在播一首歌,有一句是‘你是我的秘密,我是你的废物’,这句歌词就是我和江慕尧先生的写照。我们是彼此的秘密,彼此的废物,根本就……无需再见。”
麦瑾安的脸色很舒缓,“你个小文艺,卖弄了句歌词就想当答案打发了。算了,原谅你了。”
“嘻嘻,”她弯着眼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漾着笑意,“你记不记得我毕业典礼的时候啊,就是突然想到了,那时候我也在卖弄啊。”
他自然记得,那时候她因为《Dolls》已经小有名气,被选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典礼结束后就是热闹的party,所以她穿着一件稍显隆重的晚礼服,黑色露肩,衬得皮肤净白如雪,盘发,化了妆,隔着迷幻的光影远远看去,像个洋娃娃又像贞洁的天使。
她的讲话以一首茨维塔耶娃的诗作结,麦瑾安坐在离礼堂舞台最近的地方听她用流畅的美式发音念出那首诗:
“我也熟悉过,比你的唇更暗色的唇。星光升起而又消隐……偶然路过的歌者,你的睫毛最长,最长……”
念到后来,或许是因为激动,她的语速不断加快,渐渐收不住,就在她下一秒将要失控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拿起身边的一束桔梗便扑过去拥抱她。
她的毕业演讲就在拥抱和掌声中结束,很多相识的朋友把这件事当成是他们爱的告示,还脑补出了麦瑾安精心策划毕业告白的桥段,结果当事人之一麦瑾安在酒会上又是耸肩又是摇头,坚决辟谣,“才不是什么‘爱的救场’,要告白起码也要弄个热气球什么的吧,还精心策划,我哪有那么low?”
这才止住了谣言。
突然,谢昭昭打破了麦瑾安的思绪,“麦瑾安,你记得么?毕业舞会的那晚,我拿着你的那束花消失过一段时间。”
“是啊,他们都说那花是灵异的东西,让你莫名其妙穿越不见了。”麦瑾安笑道,“但是后来,你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们还一起跳了一支tango。”
谢昭昭的语气变得很平静,好像是思索了很久才决定开口,“那晚,在舞台上念那首诗的时候,后面的屏幕上就是《Dolls》的影像,原本我并不紧张,直到我看到了江慕尧。”
“什么?!”麦瑾安猛地刹车,目光里尽是惊异的神情,“你是说江慕尧去了你的毕业典礼?”
“是啊,他站在礼堂的最后面,像凭空出现的幻影,在我直对面的方向,我不能描述出那时候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说,就像《Dolls》呈现出的那样吧,激烈而又无声,让人注定要失控。”
谢昭昭的毕业作品是一个现代派的东西,“doll”即玩偶,她的“doll”由一大片碎石堆铺成。碎石是她开车去海边一块块捡来运回,石头被海水经年打磨,棱角慢慢消失,留存着海与阳光的纹理。棕灰色的石堆上放着一个红色丝绒的盒子,颜色突兀,形成奇异的反差效果。
展览的时候S先生曾经问过昭昭:“丝绒盒子里是一只戒指吗?”
谢昭昭微笑回答,“不是,那里寄放着一个女子最后的眼泪。”
后来麦瑾安救场后,谢昭昭抱着那束花从人群里抽身,追去外面,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停车场开出,她来不及仔细确认,不管不顾地追了过去。
一路上她脱掉碍脚的高跟鞋,放下手中的花,明知道是徒劳,却仍旧拼尽力气想要追上去,直到那个黑色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中。
她坐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路边发呆,道路两边栽种着草木,在暗夜里像大大小小的静默鬼影。植物上的露珠将她的手臂点点打湿,她被这微小的微凉感觉短暂地拍醒,但身体却并不想回去。
在那个月色不明的夜晚,谢昭昭就着天空往来不绝的浓云想起了很多事,而在此前,她自己一厢情愿地觉得那些事已经被时间尘封,变成知情者们心照不宣的秘辛,变成好奇者的秘闻,变成一桩旧的秘事,难以再见天日。
她想起江慕尧的样子,他那双寡情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锋薄的嘴唇,他专注时的神情,他凝视过来时的眼神。
她甚至终于敢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个孩子,想起自己曾经那样凄厉无助的尖叫,想起红色的血,想起高声的叱责。
恨意就在这时势如破竹地袭来,她突然意识到,在那场所谓的爱情与婚姻里,自己至始至终都是一只doll。
一只玩偶。
记忆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样,你并不能判断它来时的猛烈与随之而来的威力,她在记忆之海的漩涡里被越搅越深,越推越远,越打越痛,终于不可遏制地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