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雨》C和弦

2、难过

　　颜雨没再看电线杆，看向陈依冉：“你怎么在这里？”

　　陈依冉如实回答：“燕阿姨经常到我家喝下午茶，对我也很好，我只听燕阿姨说过她有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儿，没想到是你。”

　　是吗…妈妈原来也对别的小孩好。

　　颜雨点点头：“那还挺公平的，我也不知道林阿姨是你妈妈。”

　　林阿姨每次来她家，会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颜雨打完招呼就回房间去了，因为燕茹把她的周末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学习计划里面。

　　陈依冉抽出跟颜雨相握的那只手伸直，郑重地介绍自己：“昨天对不起，我不应该吵吵嚷嚷地像只哈巴狗，然后，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陈依冉，就读于洹城国际高中，居住在裕秀花园33号别墅，我的爱好是做面包，有机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颜雨听到这一本正经的介绍，忍俊不禁。

　　她回握住陈依冉的手：“哈巴狗很可爱的好吗，你不要诬陷它，然后，我叫颜雨，刚刚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

　　电线杆上的麻雀在午后已然消失，烈日晒到两人坐过的石阶，洒下余晖。

　　-

　　颜雨躺在床上翻着手机里跟燕茹的合照，很少，只有三张，每张都是她生日的时候拍的。

　　10岁以前，她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小孩，每次悄悄地从二楼房间推开门缝，她都想看到除了保洁阿姨以外的身影，爸爸或者妈妈的，可是都没有。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她害怕极了，总感觉动画片里的妖魔鬼怪来抓她，所以她在房间里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戴着那银白色的有线耳机。

　　直到那个暑假，大汗淋漓的燕茹拖着行李箱，推开了家门，给在原地发愣的颜雨一个巨大的拥抱，一切都开始不一样。

　　燕茹会摸着颜雨的头问她想吃什么，会帮她把弄脏的运动鞋擦的像新的一样，会坐在客厅陪她看动画片，会坐在她床边温柔含笑的叫她起床。

　　这爱来的太仓促，太莫名其妙。

　　她肢体上会抗拒燕茹的亲密举动，但心底涌上来的暖意却推不开，本来干裂的土壤浇了水，也会慢慢湿润，所以她小心翼翼的接受了这份爱。

　　燕茹会一直说：“以前是妈妈没做好，对不起，小雨。”然后把下巴搁到颜雨的头上。

　　颜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原谅，只想珍惜当下，万一溜走了呢。

　　她擦掉手机屏上的晶莹剔透，戴上银白色的有线耳机。

　　确实溜走了。

　　-

　　洹城一中是当地最牛的公立高中，最不缺的就是尖子生，当真正热爱学习的人聚集在一起，禁闭的监狱也能飘出书香气。

　　颜雨的身上就飘不出来，不是不努力，是努力干不过天赋。

　　其他同学激烈讨论物理题的时候，她只能扣指甲边缘的死皮，在物理公式的漩涡里苦苦挣扎。

　　她能上洹城一中，只因她初中的时候，音乐类艺考拿了洹城第一，被校长引荐上来，当然颜成章也有功劳，一顿饭的功夫，再掏点钱，就把她文化成绩差的事情免了。

　　上课铃响，扎着丸子头的英语老师走进来，推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上课。”

　　“老师好！”

　　全班同学都聚精会神，腰板嘎嘎正，老师提问也不断的有学霸抢答，颜雨默默的托着下巴，头快要着陆到桌面的瞬间，突然神经绷住，全身颤栗。

　　我去，差点睡着。

　　她看着试卷上的作文题，拿着笔佯装思考，思绪飘回前天。

　　世界上看起来最爱她的人走了，六年的关怀刹车的措手不及，她又变成没人要的小孩。

　　唉。

　　不想回家。

　　她宁愿世界上没有周末，就一直上学，所有的时间都被学校安排妥当，满满的人生再也不会填充进其他事情，或者，能像个软件被删掉就好了。

　　作文空白部分被黑笔画满了交错的圆圈，一团乱麻。

　　因为是特长生，颜雨下午最后一节课去琴房练钢琴。

　　一楼的琴房不大不小，刚好放下一架三角钢琴，阳光透过铁栏防盗窗映在墙上一格一格的，细散的灰尘颗粒在其中格外明显。

　　纯白校服的女孩坐上琴凳，凳脚擦过地面发出呲的声响，乐谱被缓慢的合上，她静默地闭上双眼，在心底选择了弹奏《Experience》，细长白皙的手指自然弯曲，指尖触到琴键，旋律随之而来。

　　这是一首苦涩的曲子。

　　弹到中段她睁眼了，旋律突然升上一个调，黑白琴键挨个被用力的点着，像愤怒的叹息一般，她眉间皱的很紧。

　　她到底爱不爱妈妈。

　　她给不出答案。

　　她只是贪恋未曾拥有过的。

　　音乐声戛然而止，她把双手平放在琴键上，低着头，眼眶里有洪流在随时等待着倾泻成海。

　　半个小时过去，颜雨恢复日常的冷淡脸，合上钢琴顶盖，走出琴房。

　　她没发现窗外站着的陈依冉。

　　-

　　陈依冉下午四点放学，她看了下微信，自昨天加了颜雨后，她们还没说过话。

　　【颜雨！你放学没有，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东西？我知道一家超级无敌好吃的餐厅！】

　　没回。

　　陈依冉掐了下蒋可心的胳膊：“她为什么不回我？”

　　蒋可心嘶一声，凑过去看她手机：“不知道啊，人家懒得搭理你吧。”

　　陈依冉仰面哀嚎，她想把自己在颜雨妈妈去世的当天搭讪人家的事说给蒋可心听，想想还是没说。

　　万一颜雨不想让别人知道呢？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颜雨的样子，清晰流畅的下颌线，脸蛋却有点肉嘟嘟的婴儿肥，再配上有翘毛的短发，简直就是一颗小苹果。

　　可爱的小苹果。

　　不行，陈依冉当机立断打电话给林芝打探消息：“妈，我想问你那个，颜雨什么时候放学啊？”

　　林芝疑惑：“你犯傻啊，颜雨那是全封闭式学校，周五才放学。”

　　陈依冉：“那…她能玩手机吗？”

　　林芝无语：“不能。”

　　陈依冉：“啊？为什么啊！！！”

　　林芝：“你怎么了，找小雨有事？”

　　陈依冉：“呃，没事，挂了。”

　　陈依冉第二次仰面哀嚎，那她还要等整整四天才能见到颜雨。

　　那刚建立起来一丢丢的感情岂不是要淡了！

　　陈依冉从包里拿出小圆镜补了下口红，咻地站起来：“走！”

　　蒋可心左腿还没搭到右腿上就被陈依冉一把拉走，差点没站稳。

　　洹城一中在洹城国际高中的左后方，走十来分钟就到。

　　两人定定的站在一中大门口，或许是校内看起来太安静，陈依冉不敢大声讲话。

　　她揽过蒋可心的肩在耳边悄悄说：“你说，颜雨真在这里面吗？”

　　蒋可心也小声：“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依冉点头又摇头：“我们不是一中的学生，这样属于擅闯吧。”

　　蒋可心把陈依冉推开，自顾自走到后头的墙边：“你也知道，那我们过来干嘛？”

　　陈依冉迈着轻步跟过去，五指伸进白金卷发往下顺了顺，笑靥如花：“不知道，你就当陪美女散步呗，待会请你喝你最爱的那个怎么样？”

　　蒋可心从烟盒掏出烟点着：“你说的。”

　　两人沿着校外围栏往市中心走，有钢琴声忽地响起，陈依冉顺着声音看去。

　　我c。

　　这么巧。

　　她勒紧蒋可心手臂，另一只手胡乱比划：“蒋可心你看到没。”

　　蒋可心：“看到了，痛，你放开我。”

　　陈依冉没想到颜雨还会弹钢琴，弹的还这么好听，顷刻间目光里只剩颜雨一人。

　　她看的入神，女孩穿着纯白的校服，勾勒着腰部的线条若隐若现。

　　只是中途那琴声突然暴躁起来，像静置的火山没有预兆的爆发。

　　女孩停止了弹奏，头低的很下，双肩有不明显的颤抖。

　　陈依冉的睫毛惊闪一瞬，心脏有些发疼。

　　蒋可心吐出一口烟雾弥漫，晃晃手里的烟：“诶，她是不是哭了。”

　　陈依冉没再挽蒋可心的手，轻推：“你别管，你不是约了人吗，我们等下在老地方见。”

　　蒋可心无奈，慢悠悠地走远了。

　　陈依冉现在纠结的要死，她是喊颜雨还是不喊呢。

　　况且还隔着玻璃窗，喊也不一定听得到。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颜雨的后背，她很想过去给予一个拥抱，但她也很清楚，她们之间隔着铁栏，隔着玻璃窗，她们也没这么熟。

　　夕阳晕染在陈依冉身上，铺开一层橙黄的亮色，而琴房越来越暗，快看不清颜雨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颜雨消失在琴房。

　　陈依冉舒了口气，往市中心走去。

　　为什么喜欢的人难过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她拿出手机给蒋可心发信息。

　　【今晚不去了，我妈喊我回家。】

　　陈依冉调头往回走，她此时可能更想回家。

　　因为气泡水给不出答案，蒋可心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