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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从此是别路 ...

  •   身体好像在水面上不住地漂,不知道去往何处,也不知道会停泊在哪里。人是极端地饥渴,就像在太阳下爆晒的鱼,明明水就咫尺可及,偏偏连低头的力气都没有。躯干沉重得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就仿佛是那个被独自驱赶入狼群的雨夜,必须杀光所有的野狼才能返回,然而人已经精疲力竭,只想躺在地上长眠不起,连睁开眼睛都变成重若泰山之事。然而无论有多么的不适与艰难,他终究张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痛得他险些落下泪来。他努力适应着,渐渐看清自己躺在一块平地上,四周山峰环绕,山风嶙峋,刺得他遍体生寒,即便是阳光高照,也不能抵挡这阵寒意。脑子很痛,就像是被人在头顶上狠狠砸了一下,连冥想都会带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然而他的头脑却依然是冷静非常,知道日食已经过去,大雾也逐渐消散,怪不得这幻阵也退却了。

      这恐怕是萧宁远平生吃的屈指可数的彻头彻尾的败仗之一,他苦笑了下,突然敏锐地感觉出不对来:自己简直是衣不蔽体,身上遍布着各种伤痕,被树枝石子划破得极深,有些伤口处甚至于血肉模糊,但某个地方却分外畅快,只是有些意犹未尽,像是只吃了个半饱,眼巴巴地想等着天上能掉个馅饼下来。-------难道?!

      他先是狂喜,继而又是大惊,脱口叫了声:“楚楚!”只听山谷中自己的声音在回荡不已,却不见半条人影。他有些尴尬地半直起身收拾了自己,面上微赧,暗自庆幸左右无人,自己这狼狈样没被人瞧了去,心里又念念不忘想起自己家的妖精来,这么些天不见,嘴巴上没念叨,自己身体却早想得慌了,再想起那幻境------某个地方越发胀痛了起来。心里又道侥幸,并没有真做出什么暴力倾向的事来,否则这小丫头肯定将他恨上了,将来把他踹下床来,可怎生是好?

      猛一阵山风劲吹,将他脑子中那缕绮思吹散了不少。突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时断时续,听得出那人好似受了不轻的伤,故而每一步都十分艰难。他心下警惕,奈何一提气,丹田中空空如也,竟是半点都无,即便如此,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向着那脚步来的方向,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入目先是一个巨大的水缸,居然是被两只手臂顶在人头上的,不知为何没用手指捧着,故而看来十分之滑稽,再往下看,他吃了一惊,叫道:“玉衡贤妹,你怎么了?”

      咚的一声,是那水缸重重砸了下来,碎成了几瓣。玉衡顾不得去收拾地上,向着他惊喜地道:“你醒啦?”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她身上的衣服满是泥泞,像是在地上不知摔了几次,到处都是一条条撕开的布条,有的地方甚至连白皙的肌肤都露了出来。萧宁远有些失望,但亦十分感动,道:“是我没用,又连累你了。”见她靠近,想起自己衣冠不整,忙向阴影处躲了。

      玉衡垂下眼去,腼腆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她走路的姿势很怪,不但一跛一跛的,而且把双手都牢牢背在身后,生恐被人瞧见似的。萧宁远看得分明,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景象滑过了自己脑海,但倏忽而去,连半点影子都捉摸不到。他心里有了些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声音顿时一冷,道:“你的手怎么了?”

      玉衡打了个哆嗦,把手往后面缩得更深了。萧宁远淡淡道:“伸出来。”

      玉衡低着头,终于把自己双手慢慢伸了出来,但见手腕处都牢牢缠了布条,竟似是被什么大力生生拧断一般。萧宁远心里陡然一沉,一刹那冷汗直冒,声音尖锐得像要戳出袋来的锥子,一字一顿,道:“怎么回事?”

      玉衡只是不语。萧宁远心里一股无名火猛然烧了起来,带着一些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慌,几乎是吼道:“我问你究竟怎么了?”

      玉衡头猛然昂了起来,抿了唇,向着他,怒目而视道:“我怎么了?你疯了,我找到你,结果,被你打断了手脚!”

      萧宁远面色青白来回交替,语气中带了一丝森然,几乎是阴恻恻道:“后来呢?”玉衡没好气道:“后来个鬼!我好容易逃开,看到你爬到了一棵树上,手舞足蹈的,最后,摔下来,掉在地上,还一个劲叫杀杀杀呢!”

      萧宁远一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还有些怀疑,问:“我在树上做什么?”

      玉衡脸一红,别过头去道:“谁知道你把那树当成了什么?扭来扭去的,真是莫名其妙。我以为你中了邪,替你去取水来化符,看来你没事,还能对我大吼大叫呢。”

      萧宁远面上讪讪,连忙拱手道:“都是宁远不好,连累贤妹受苦了。”心下豁然开朗,漫天阴翳好像都消散了。玉衡斜眼看着他,慢吞吞道:“不过,还有不好的事呢。”

      萧宁远奇道:“还有?”玉衡点头道:“刚才好像慕容姑娘来过了。”

      萧宁远精神一振,浑身都似乎有了力气,眼巴巴问道:“那楚楚呢?”玉衡慢吞吞道:“也不知她误会了什么,气哼哼走了。我倒是想拦她,可惜我刚才连爬都爬不动,白白被她踹了几脚。她还对你说了什么,你又没醒,不过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一介礼佛之人哪里听得懂?”

      萧宁远失笑道:“楚楚向来任性,也是,她还不知道你是神殿的祭司,但我说过你是佛门弟子,从来茹素的,想来她又没听进去。宁远这里代她向殿下陪罪了!”硬撑着站了起来,道:“贤妹事务繁多,宁远就不叨了。楚楚这性子藏不得事,我得找到她开解开解才好。”

      玉衡似笑非笑睨着他,萧宁远醒觉,面上一红,忙道:“贤妹的手脚可好些了?容我召唤人手,先替贤妹治伤。”

      玉衡摆手道:“算了,某些人去心如箭,我也就不在这里碍事了。这伤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你且放心去罢,我已放出信去,少顷人便到了。”

      忽听空中铿锵数声,两人俱往上看,只见几枚飞剑电光般掠了过去,后面数人持剑,呈品字形,将前面女子围困住就是一阵厮杀。这些女子皆是白衣碧带,再加上这御剑飞行,除了碧云天,再无其它。

      -------------------------我是有些不想再看见萧宁远的分界线------------------------

      燕淮和霜凝不紧不慢跟在楚楚后面,看她僵直了后背,将头仰得几乎要别过去,将襁褓紧紧搂在怀里,犹如抱了根救命稻草。两人都不说话,直到楚楚来回绕了好几圈路,霜凝才道:“可别是闪了脖子罢?当心不能低头。准备往哪里去呢?”

      楚楚一脚又踩在了石头上,茫然看着前方,道:“不知道。”

      霜凝试探道:“总得有个去处吧,如今外面是四面楚歌,从哪里突围都不是件容易事,我们都筋疲力尽,再做不得无用功了。绝王爷一死,在这里的人难免被扣上谋逆的帽子,我们得赶紧脱身才是,最好不要先急着回家里。听说慕容姑娘的四夫张掌门最是与世无争,不若我们去武当山?有个落脚之地,才好慢慢谋划将来啊。”

      楚楚摇头道:“我不回家,我怕恶心,也不想被人问------武当山?哼,人家在那里修道,就是为了能离我远些,好少沾染我的市侩气,还要硬凑上去拉郎配?不去!”

      霜凝笑道:“无论如何,自家人总比陌生人好吧,即便是利用,被自己人利用,总好过被外人利用吧?你就不怕我们两个对你有什么企图?”

      楚楚呸了声,张口想骂,继而却幽幽叹了口气,瞧着他道:“人人都要装君子,即便是伪君子,偏生是你,喜欢装小人------你如今无家可归,若不跟着我,只怕死无葬身之地。至于燕淮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我看只能卖到小倌楼里,还能派些用场。不管如何,相识一场,恩怨皆在刚才那场大火中了了,现在大家开始做朋友--------我有什么值得人家图的?哈哈,好,有人图,比没人图好吧。”似哭似笑,抱着宝宝踉踉跄跄,走上前去。

      燕淮奇道:“啥叫小官楼?”霜凝笑得两肩直颤,道:“堂堂圣手,被她说成一个小倌------说得不错,从今日开始,我们就跟着慕容姑娘你了,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不过,你这么走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这样,看这火山喷发还有些时候,山底下有条捷径,我们从那里穿过去?但是这样,就只怕无法借助你的旧部了。”

      楚楚哈哈大笑道:“旧部?哪有什么旧部。是了,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走,去看看终南捷径罢。”

      燕淮瞪着她道:“疯疯癫癫,可别把-------摔着了。”伸头去看。霜凝不露声色地追赶到了楚楚前面,引着她道:“暗门在这边,是,把石头搬开,树干是空心的。”

      三人一路向下走,楚楚满腹心事,头脑中反倒是一片空白,机械地跟着霜凝走,也不知走了多少台阶下去,始见日光,已然西斜了。再看三人来到之地,却是山麓一脚,处处幽谷,古树参天,骤眼望去,好似哪里都有人埋伏着似的。她刚要去推树门,突被霜凝一把拉了回来,道:“有人!虽然外面听不到,还得小心些。”手在旁边木墙上一拉,已经拉开了一扇暗窗。

      三人屏息从那小小的格子扇望去,先望见的是座山,仔细看却是个胖得不成样子的女人,特别是小腹间夹着的肥肉,叠出一层层的肉褶,十月怀胎也没这般壮观。她身上天碧罗的料子差不多跟周围绿色融为一体,腆着脸拉着个男子,小声叫着:“爹爹,你得帮帮我。”

      前头那男子头上缠着锦带,一脸病容,明显是萎靡不振的样子,抬起眼来却是精光闪烁,夕阳下那双凤眼潋滟非常,流光泻彩,末梢上挑,怎么看怎么眼熟,正不耐地捂着头道:“我说了如今我吹不得山风-------到底怎般?快些说了罢。”

      霜凝点头道:“史天君,婉颜。”向楚楚解释道:“这是碧云天的人,那就是天后的独女了,旁边那个是天后的夫君,名唤史元坤。这碧云天,自号为西王母的后裔,执掌的世世代代都是女人,以西王母的俗家姓婉为姓,这代的天后名叫婉瑶,膝下只有一女叫婉颜,因为再无其它女儿,她便是将来的天后。因为修炼道法失当,碧云天的女子身份越是高贵,便越是丑陋,据说这婉颜被前任天后嫌弃长得还不够味呢。”

      但听那婉颜娇滴滴道:“爹爹呀,女儿要你救命哪。”难为她像座山似的坯子,竟能发出这般的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

      史元坤被她这么一摇,犹如一根在风里摇摆的稻草,好容易稳不住了,便是一阵低咳,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又想要什么?红颜花已经谢了,这却是没法子的。”

      婉颜凑近了他,小声道:“爹爹,娘她要杀我们!”

      史元坤骇了一大跳,失声道:“真的?”婉颜拿蒲扇大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向四周转着眼珠,道:“小声些,虽说母后正做晚课,万一还是给听到了,我们哪有活路?”

      史元坤定了定神,推开了她道:“这可是胡说。她只得你一个女儿,,将来必然把后位传给你,怎么可能想杀你呢?”

      婉颜苦着脸道:“她想杀爹爹,不是跟杀我没什么分别么?刚才啊,我看到她们把华严拉走了,听说要杀了她。华严是母后最心腹的婢女了,照样要杀就杀。听说是不光是她,她嫌我们给她丢了脸,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手比划着往下一劈,道:“咔嚓。”

      史元坤的面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凤眼凌厉了下来,沉着脸道:“这些下人多事,自然要杀了,与我们何干?你不要听信这些谣言,与你母后生分了。此事,再勿多言!”将袖子一甩,转头便走。

      婉颜觑着他背影,冷冷一笑,声音却十分惊惶,喃喃道:“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是好几个人都向母后哭诉,说君父你-------”

      男子淡淡道:“说我什么?”婉颜声音低低的,道:“他们说,君父与二姨母有私!”

      史元坤猛然回头,怒容满面,杀气腾腾,道:“什么人敢乱嚼舌头?”婉颜后退了数步,头垂得很低,道:“可是她们有证据呀-------他们拿了两条衣带,说那连理带,是从君父的暗柜里搜出来的,此外------”

      史元坤前胸剧烈地起伏着,声音有些刺耳,道:“还有此外?”婉颜伸手连摇,道:“君父你别动怒,对你身子可不好------此外,此外--------”

      史元坤大喝一声,道:“究竟还有什么?”婉颜瑟缩了下,道:“那些婢子实在可恶,她们拿出了一件破衣服,说是君父的小衣,被收在了二姨母的箱子底下!”

      史元坤身子晃了晃,厉叫道:“诬蔑!”噗嗤一声,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婉颜急忙扑上去抱着他,拍着他后背道:“君父,我瞧着,虽然母后平日里听你的,但架不住这么多人说,而且,她们那么说,母后虽然动怒,到底也没把她们怎么着,可见还是听进去了。再则说了,这些人为了保命,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只怕还要有脏水泼到你身上。宫规如山,君父,你得拿个主意才是!”

      史元坤频频摇头,不住冷笑,道:“墙倒众人推,就是这般了------我能如何?不就是被她们沉海么?死了罢,死了,就再没心事了!”

      婉颜抱着他嚎啕道:“君父若是死了,颜儿活着还有什么味道!平日里母后对我最是严苛,若是没有君父,颜儿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哪里还有今日-------要杀君父,那就是剜我的心,割我的肉呀!”

      史元坤满面凄惶,伸出手来抚着她脑袋道:“我以为你是个粗心的,想不到紧要关头,倒还是你------”犹豫了半晌,轻轻道:“颜儿,其实------你并不是-----”

      婉颜眼角闪过了一丝阴冷,却大力摇头道:“颜儿不听,君父也不要说。颜儿只知道,颜儿是君父一手带大的,先头颜儿体弱,一吃奶就吐,还是君父不眠不休,一顿分几顿喂,这才好的。颜儿心里,就只认得君父,即便母后,也是排到后面去的!”

      史元坤失神道:“是啊,那时候,你哭起来,就像一只小猫-------”呆呆看着婉颜,目光迷惘,像要透过她看向别人似的。婉颜目光阴冷,面上却是带笑的,道:“君父,我说过,就我们父女是最贴心的,我能不向着君父吗?君父莫怕,今儿的事,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

      史元坤一脸倦容,道:“失节事大,尤其是在以女人为尊的碧云天,我算什么呢?当年------人是杀不完的,孩子,众口悠悠,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报应罢。既然人证物证俱全,直接投入海里,还得你母后宽容呢。颜儿,君父一死,并无所求,只是史家--------”突听婉颜道:“也不用杀太多人,只要母后不在了,碧云天由我做主,谁能把你怎么样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从此是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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