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身份 ...
-
翌日,雍帝称病告朝,颁诏令,御笔亲书,宣雍青为皇储,朝堂一时风云骤变。
谁也不曾想到,曾被压迫得直不起脊梁来,送去易国百般凌虐的公主,最后走上这高位。
沈扶摇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朝堂宫廷之中,那些掌权的朝臣脊背又直了起来。
他们于廷中放声喧哗,领身压迫,要雍帝必须出来给个说法。
雍青稳坐高台,唇含讽笑,静声瞧着一众喧闹,心里想的是,原来从高处俯视是这样的感觉,难怪她喜好坐在高台,平淡看着下首蝼蚁,挥舞着毫无防御的爪牙,做一些无谓的挣扎。
林沧泱端着她的长戟缓缓走至廷中央,雍青了无兴致的目光顺势落到他身上,见公子掀袍,垂首跪在地上,凉唇轻启,“殿下,臣送来了您的戟。”
他的身后暗暗跟着他们的人,朝中党派已分明。
雍青随手一挥,林沧泱手中画戟便稳稳落至她手中。
那些对她意见颇大的权臣,此刻瞧着她噤了声。
背后窃私轻起,雍青听到有人问,“她何时竟学会了道门术法?”
雍青抬眼去寻声音的来源,寂静的眸子直白地盯着他,手中并无动作,却让他轻轻颤动了身子。
她唇边讽笑意味更甚。
看啊,这便是“能力”。
欺软怕硬,恃强凌弱。
这个国度的规则一向分明。
“还有谁不信?”她淡声问道,学着沈扶摇的模样,故意放缓语调节奏。
下首之人果然瑟缩了身子,声音嘁嘁,却无一人再敢大张旗鼓地应她驳她。
她的指尖擦过长戟薄而亮的尖刃,声音含着半分可惜,“今日我这戟,开不了光了。”
此日之后,朝堂整饬,官吏俱伤,一月之内,朝堂内核大换血,尽数成了雍青的人。
林沧泱,官升六品,位权臣首位。
他坐到比他爹更高的位置上。
与雍帝有关的一切,都成为旧朝。
雍月也算。
她手上的伤疤如何都好不了,雍帝甚至千辛万苦找来修者为她治疗,却被告知无能为力。
他看出了灵力的痕迹,并告知雍月,这极可能是沈扶摇所为,万望她保密,让他能走出这座城,便寻修者来此解救几位。
这位修者自是没能走出雍城的国土。
灵力压制,神识自应,整座雍城,都在沈扶摇的可视范围内。
有灵息波动之处,便有沈扶摇的眼睛存在。
夜色下,她拦在修者面前,祭出久不拔鞘的扶摇剑,剑过脖颈,留下一朵绚丽的扶摇印。
“自找麻烦。”
她将他身上的标志性物件取下,送到雍月手边。
是威压,是恐吓。
雍月抱住自己的手臂,再不敢出房门半步。多年之间,雍青再见她的一面,竟是她亲自来她的宫庭里找她。
纵然受伤,她依然被照顾得很好,身姿丰腴,面庞白净,鬓间金饰不减分毫,身着衣料依旧华美。
她唯一失去的,只是最不得当的自由而已。
雍青突然有些恹恹地摸上自己的脸。
与雍月恰恰相反,她一辈子都未曾受过这般好待遇,就算现在实权在手,那些年食不果腹任人倾轧的经历,早已让她伤了肺腹,一辈子都吃不得山珍海味玉盘珍羞,那瘦骨嶙峋的面貌亦是如何将养,都不会如她那般丰腴秀美。
如此丑陋的身躯,令所有人践唾的身躯,也只有一人不会嫌弃她。
“雍月。”
她唤着她的名字,眼露可惜。
“朝堂之上,还有人支持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若为叙旧,早在她踏铁骑归来那日,便趾高气扬抵达她的宫庭,当面笑问她,雍月,你看如今你我同以前像几分。
雍月听闻她的话猛然抬眼,终于舍得看她,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眸光闪烁着惊惧,“你什么都有了,再杀我能得到什么?徒增恶名,群臣更是不服。”
“我需要他们的眼睛吗?”
雍青突然笑吟吟地,深深注视着她,口中呢喃,“她从不在意周遭目光,世人口诛笔伐,我为何要在乎?”
“只要有能力,人人都会惧怕你,又何畏那三两目光。雍月,你曾是上位施行者,今又做了下位匍匐者,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长戟化在她的手中,恐怖的神情立即在雍月的脸上蔓延,她恍惚回到那个冰冷的夜晚,冷光闪过,雍帝的舌头立即鲜活地离开他的身体。
她躲在暗处,将此瞧得一清二楚,待她收戟走人,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僵立了很久,双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害怕自己的舌头也如此一般被连根截断。
她慌乱地匍匐至雍帝身前,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抖耸着肩头,泣不成声。
她慌张地跪在地上,脑海思绪迅速旋转反应,电光火石之间,迅疾闪过一道白芒,如救命稻草般被她紧紧抓住。她连忙扑上前抓住她的裙摆,面带惊恐地拦截:“别杀我。雍青,我求你别杀我。我告诉你一个我知道的讯息,是关于那位玄女,作为交换,你别杀我好不好?”
雍青握戟的手微滞,旋即被她收回。她蹲下身子,轻轻抬起雍月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并无心思欣赏,“说。”
生死一线转机陡生,她激动得落泪更狠,却不敢在乎自己的情绪,立即磕磕巴巴地回:“先皇曾找过修士为我治手腕上的伤,那位修士一眼看出此伤灵息出自何人,同我说要回山门寻修士来讨伐她。”
掐在她下巴上的手掌陡然收紧,雍月吃痛地皱了眉眼,却不敢停,“……只是这位修士最后也没回到他的故里,永远倒在雍城之内。”
“你怎么知道?”雍青问她。
那段惶恐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的身子不自觉微颤,“因为她杀了那位修士之后,将他的遗物扔至我的宫庭,以此警醒告诫我和先皇,莫要动什么打压她的歪心,如今这世道,无修士在她之上,谁也走不出这片城。”
她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了。
雍月的眉眼含着深深的畏惧:“她就是纵横十三州无一人可降的大魔头沈扶摇。”
从此神女在她心中的身份分明。
是她一直渴求的答案,可是听完雍月之言,她第一反应却是松开钳制她的手,起身背身,望着空中明月,闭了目。
惧怕,恐慌,又有些心死。
不是因为发现心中的明月,并未有自己所想那般光亮皎洁。
而是她想到,她背着她偷学的那些本领,其实从一开始她便览目心中,只是因为不屑不在乎,连提点警醒她一句都不曾。
她的那些自作聪明的伎俩,在她眼前不过尔尔,只是在她默许的范围内,随意声张。若有一日触及她的逆鳞,她是不是会如对待那位修士,对待雍月这般,对待自己。
楹窗圈住了明月,她再未转身,闻着身后感激涕零的跪谢,迎着月光,走在宫道上。
宫道迂回曲折,抬头望月,发觉它依然高悬空顶,离她那般远。
路石突兀,她没注意,险些要被绊倒在地。
身侧的嬷嬷及时扶着她,“殿下,小心。”
这位嬷嬷同笑笑不同,自她生时起便跟着她,陪她走过很多路,见过她的低谷,也见证着她的荣光。她的每一个决策里,都有她的身影。
雍青握着她的手,难得的同她叙旧:“沈嬷嬷,你说我还能走多远?”
“时至今日,殿下已然无一阻碍,自然能登上那殿中高位。”
沈灵懿满眼慈爱地望着她。
无论何时,她始终会站在她这一边,因为这是她从小看大的姑娘。
雍青闻声却敛目,神色喜悲不辨:“我知晓。”
“沈嬷嬷,你找人查一查沈扶摇罢。查她过往经历,查她交际何人,查她缘何堕魔。切记躲着她,不要动用修者。”
她想要知晓沈扶摇每年一定要去还的俗债,到底是什么。
是重要到,就算她有心布局玩弄蝼蚁,也会时时刻刻谨记,从不缺席。
沈灵懿跟着雍青一路走来,对她的想法手段一清二楚,有许多肮脏的见不得人的手段,都是由她指挥,她亲自动手操刀。
与笑笑在她身边,正好一黑一白,内外分明。
沈灵懿应声领命,扶着她走过漫漫宫道,进了寝殿,悄然消失在内宫之中。
这个时候,依然是沈扶摇在外还俗债的时间,雍城并不在她的视线内。
亦或是没那么在乎和放在心上,就算知晓有些动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雍青躺在清冷的宫殿内,于黑夜中睁开眸,望着黑黢黢的帐顶。
她倒很想沈扶摇现在提着沈灵懿的遗物出现在她的帐边,惯常清冷的眸内多带了些冷意和警告之意,如压制雍月那样压制她,让她能瞧见她真实外露的情绪,瞧见传闻中的魔头,是如何对世人狂杀夺命。瞧瞧她是否能割舍掉那俗债,教训她的冒犯。
今日是她不在私宅的第三日。
她的眼睛睁至天明,听到笑笑传来暗中隐卫的禀告,她的神女,依然没有回来。
雍青淡笑,插簪的手歪了半寸,偏至头皮,她刺痛了几息,面上笑容却更深,有些像哭。
笑笑细心注意到,清澈的眸满是关心,“殿下怎么了?”
“无事,”雍青答,“簪子没带好,有些痛。”
一般雍青是不会说“痛”之一字,看来她是真的下手不轻。
笑笑伸手要接过她手中另外的簪子,“殿下,还是奴婢来罢。”
“无妨。”雍青对着镜中自己淡漠的眉眼,“我自己来。”
痛也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