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烟火》酒神js

34、病房

　　不等他回答，沉卜继续问：“在哪家医院，地址发我。”

　　叶屿大脑瞬间宕机。

　　两秒后，他抬起眼来去看裴逸，裴逸摸了摸鼻子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犹豫了片刻，报了个医院的名字，而后又补了一句：“太晚了，要不……”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叶屿躺在床上，脸和腿上的伤也不疼了，脑子一片空白。

　　末了，他的目光又聚焦在裴逸身上。

　　“你……”

　　裴逸连忙上前摆手打断他：“兄弟，听我一句劝，这个时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放低姿态展示虚弱方为上上策，万万不可强撑着企图蒙混过关……你就信我准没错！”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完全想好，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又怕她想起从前的事伤怀，这会子听裴逸这么一说，细细想来自己那样随口胡诌个慌，根本瞒不过，反而白白引来误会，使得二人离心。

　　沉卜挂完电话，当即叫了个顺风车去上海。

　　到医院大概是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师傅夜路开得很快，沉卜坐在车里，窗外霓虹灯光快速向身后掠去，被拉成长条形的灯带。

　　她原以为自己会很担心，很焦急。

　　但不知道是因为已经确认叶屿安全，又或者是忙碌了一天紧绷着的精神这会已经彻底疲软，心里竟然并未激起半分波澜。

　　只是思绪纷杂着，从前的很多事情，跳跃着主角，接续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放映着。

　　而她全程就像是个旁观者，自持而静默地看着。

　　等车到了医院，秋冬的风已经能够穿透夜行人的骨头，沉卜紧了紧衣服，走了进去。

　　住院部里的病房已经熄了灯，沉卜在走廊上数着门牌号找到了叶屿住的那一间。

　　里面放置着三张病床，只有靠窗的那件没有拉上围帘，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沉卜放轻脚步走了上去。

　　借着走廊上透进病房的光，他的脸上有些挫伤，已经结了痂，头上包着白色的纱布，皱着眉头，睡得并不舒服，应该是伤口仍旧泛着痛。

　　她小心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并没有上前去叫醒他，只是借着幽幽的光看着。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画面，躺着的不同人的身影，在此刻仿佛穿越了万千时光慢慢在她的记忆里交叠在一起。

　　原来，她一直害怕的，不是死亡。

　　而是分离。

　　叶屿睡得并不安稳，他夜里几乎被痛醒。

　　其实，他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送完沉卜，叫了一辆车回家。

　　他正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幸亏他系上了安全带，只是头磕在了碎玻璃上，腿被破损的车门刺入伤到了骨头，五脏六腑都还好好的。

　　意外，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寻常得就像每天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但是在他被痛得昏过去的那一瞬间，人生很多事情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迅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他们在那片星空下碎石地上躺着，几乎睡着……

　　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么至少，我曾经说过的会爱你一辈子的话，也就真的实现了……

　　叶屿躺在床上下意识想要翻身，连带着触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他冷汗直冒，闷哼不止。

　　下一个瞬间，黑暗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需要叫医生吗？”

　　他听见了低声又柔和的话语，顺带着手上覆盖着的温热，他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还没醒，梦里的那个人就这样如他所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门口的光照进来，他缓缓抬起眼睛，对上了沉卜清丽又略带倦意的面容，而她那双星光一样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

　　“你……我是在做梦吗？你真的来了？”他顺着就想拿手机去看时间，“现在几点了，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来了不喊醒我，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你晚上……”

　　沉卜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唇边，阻止了他无穷无尽的问题，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别说话了，睡觉，我陪着你。”

　　叶屿停止了声音，但是仍旧睁着眼睛不知疲倦地盯着她看，仿佛她的出现像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魔术秀。

　　沉卜将椅子轻轻往他床边挪动，盖住了他的眼睛，随后又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抚摸了几下，当她的手刚要抬起时，叶屿抬手去握她的手，不想让她离开。

　　沉卜没办法，只好带着他的手放平在病床一侧，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叶屿慢慢收拢着手指，将她的手包住。

　　这令他心安，同时药物的镇定作用让他再次昏睡过去。

　　等到第二天护士来查房推开房门将叶屿惊醒时，沉卜却已不在身边，那张椅子上空空荡荡，仿佛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记忆出了问题。

　　叶屿的手机一震——

　　【我回去上班了，有需要跟我说，下次再来看你。】

　　他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那条消息，久不出声。

　　*

　　陆鸣第二天在工位看到沉卜的时候吓了一跳，昨天她只是跟自己道别打了车走，什么也没说。

　　此刻她坐在工位上，脸色苍白得要命，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一脸倦怠，看着像是熬了个大夜。

　　“你怎么了？昨天没有睡好吗？要不要请个假休息一下。”

　　“没事，我今天晚上就不加班了，早点回去。”说着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陆鸣在她身旁站了会，还是没忍住说道：“有什么困难及时跟组织反馈，组织一定帮你解决。”

　　沉卜抬起眼笑了声，可能是因为她此刻精神实在不佳，那抹会心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丝牵强。

　　因为过于缺觉，午饭也没什么胃口。

　　陆鸣强逼着把人拽到空会议室塞给她份盒饭。

　　“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你这是等着成仙呢！”

　　沉卜身上没力气，只能躺在椅子里听他念叨。

　　他自顾自说了一会，见她只是闭着眼睛不吭声，又去晃她：“说话，哑巴了！”

　　沉卜被他晃得难受，摆手有气无力道：“行了，别念了……我吃还不行吗？”

　　陆鸣盯着她吃了三分之一，沉卜揉着胃表示自己实在吃不下，他只得收拾了东西，又塞给她包糖，嘱咐道：“身体不舒服就别硬撑，工作是干不完的！”

　　沉卜点点头没应声，陆鸣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不过，这天下午沉卜确实六点一到就准时拎着包下班。

　　“我送你回去吧？别走路了。”他把人送到电梯口问。

　　“不用了，我还有事。”沉卜看了眼手机，看起来像是在赶时间。

　　“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是什么事都得马上办的。”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沉卜点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

　　叶屿还躺在病床上，裴逸不用上班，自然就被他一个电话呼过来继续伺候这位大爷，当然也帮他找了个护工，裴少自己只是提供精神支持。

　　此刻，他正坐在昨天晚上沉卜坐着的位置用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手试图给叶屿削个苹果，可怜那苹果经由他这么一扒皮，瘦得几乎只剩下个核了。

　　“你是说沉妹妹昨天连夜过来看你，今天又一大早赶回去上班了？”他把那核递给叶屿。

　　叶屿盯着看了两瞬，接了过来拿在手里，“对，我半夜醒来看到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裴少把水果刀放在一旁，抽了张湿纸巾擦着手，“没想到啊你们感情这么深厚，我还以为你们只是随便玩玩呢！”

　　叶屿盯了他一眼。

　　裴少两手一摆：“真实想法。”

　　说着他又凑上去，好奇道：“多年夙愿得以实现，而且她还这么喜欢你，感觉怎么样？”

　　叶屿愣神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垂眼看着手里的苹果：“有时候，我竟然希望她没有把我看得这么重要……”

　　裴逸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腾的一声站起来，手里的湿纸巾差点扔他脸上：“不是叶屿！你不会也搞那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那可是沉卜！”

　　叶屿被他吼得脑子嗡嗡响：“……你想什么呢？”

　　“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个想法，趁早离人家远远的！别到时候人家跟你掏心掏肺的，你又搁那怀念之前人家对你的爱搭不理！”他越说越激动，“还有，我告诉你！虽然你是我朋友，但是沉卜也是我朋友，论亲疏远近，我先跟她好上的！”

　　最后那几个字听得叶屿眼角直跳，他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蹦字：“你说什么——”

　　裴逸压根就不想跟他聊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一个劲的义愤填膺：“总之，我不允许你这么对她！”

　　两个人均盯着对方，目光里带着火。

　　最终叶屿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她太孤单，很容易把精神寄托在人的身上，借此来逃避孤独感，这样其实，很不好……”

　　他虽然说得含糊，但是裴逸却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我当然希望她爱我，分分秒秒都离不开我，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但是裴逸，你应该知道，那样是不对的，那只会让她失去自我，变成一个画地为牢的囚徒。”

　　“我不能用爱困住她。”

　　“她应该既拥有爱，也拥有自由。”

　　裴逸在病房内听着，没有出声。

　　沉卜靠在走廊墙上，垂着眼盯着脚下的瓷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