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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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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果真信守承诺,带陈词回了长寿乡。
陈词面覆幂篱,只露出双熬得通红的眼,一路上坐立不安,无意识的啃手指甲、扣着手指。丽娘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朴素无华的实木马车停在巷口,两人先后下车。甫一落地,陈词便踩着青石板路,马不停蹄往自家跑。
丽娘并未跟她一起,站在原地。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那宅子里走出个失魂落魄的女郎,不是陈词又是谁?
她在丽娘跟前站定,沉默不言。丽娘没有出言安慰,而是转身拉住过路人,“大娘,我想请问一下,这户人家到哪里去了?”
那大娘警惕道:“这户人家?你同他们什么关系?”
“哎呀,我是陈酸儒的远房侄女,带着妹妹从冀州逃荒过来投奔他的。”丽娘随口胡诌道。
她生得花容月貌,说谎话也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大娘果真信了她的话,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凑近道:“姑娘啊,我看你年纪轻轻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妹妹来投奔,才说与你听的。你也莫要与旁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丽娘笑道:“那是自然。”
大娘压低声音,“这家人啊,十有八九是撞邪了!之前还好好的,半月前突然就消失了,不声不响的。大伙儿正奇怪呢,你猜怎么着?”她在此处停住,丽娘识趣追问:“怎么着?”
大娘满意地说下去:“就在前两天,有个懒汉摸进他们家偷水喝。没成想,喝出不少头发丝!那懒汉心底奇怪,就将他们家的井水舀空。探头一看,那井里竟藏着三具尸体!已经泡得不成人样了!但街坊邻居们一同生活了几十年,哪能认不出那是陈酸儒?”大娘心有余悸,“这一下子搞得人心惶惶,报了官,衙门说查,可查了几天也不见动静。陈家还有个小女儿,至今没找着人呢!”
大娘叹道:“惨哪!这人说没就没。陈酸儒平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是惹上哪路阎王咯!”
“那大娘,陈酸儒的尸首如今在何处?我与妹妹,想去祭拜一二。”丽娘问。
大娘道:“让他家那准女婿敛了尸,葬在后山坟地了。”
丽娘道谢后,带着陈词直奔坟地。后山大大小小的坟包冒头,阴森凄冷,陈词一眼便看到了新添的三个。
她脚下不稳,跪倒在地,窒息之感阵阵汹涌。小小一抔黄土,生死阴阳两隔。
低低的呜咽声在幽林回荡,丽娘面无波澜,只道:“这下你可信了?”
她这一句像是捅了马蜂窝,陈词情绪忽然决堤,手中银光一闪,朝她猛扑过来。丽娘左右两个侍卫将她踹翻在地,按成跪姿。匕首落地声清晰可闻。陈词不甘心地嘶吼:“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如此草芥人命?!凭什么你们不将平人的命当命、肆意践踏凌辱?!你们是多么高贵的人吗?!!”
——太恶心了!!
从柴房出来的那晚,太多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轻佻、傲慢、色.情,仿佛她不是人,而是被圈养的家畜。
——家畜啊!!
陈词心底有个小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却悄无声息。丽娘冷漠道:“对,他们就是高贵,生来高人一等。哪怕他们是大梁的蛀虫,他们也高贵——而你,无财无权无势,却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满腹清高,这便是原罪。陈词,是你害死了你的父兄。”
泪珠滚烫,砸在荒草之上。陈词无力辩驳,就好像真的是她引来无妄之灾。
丽娘语气陡然缓和下来,“但我可以帮你。我的天香阁在扬州,乃是天字甲等,天下权贵汇聚之地。”
陈词麻木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好人。”丽娘说,“我要你做天香阁的挂牌名花,替我挣来大笔的银子和人脉。届时,我虽不会告知你屠你全家之人,但也不会阻拦你调查此事。能否查出来,又能否报仇雪恨,全凭你本事大小。”
人声隐了下去,只听得杜鹃啼血。风送来不知名的花瓣,洁白无瑕,旋舞片刻,便被泥潭吞没。风又带走低低一声“好”。
天香阁新添了名牌:瀛洲玉雨——胭脂。
陈词没让丽娘失望。她本就跟着陈酸儒念过书,气韵自华。只需稍作引导包装,便成才貌双全的倾城美人,见之忘俗。
挂牌短短月余,名动扬州。不少王孙公子明里暗里探丽娘的口风,盼着胭脂何时接客,才好将她赎出花楼。丽娘每每都打太极敷衍过去,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她打发了一批人,推开胭脂房门,满面春风。人未至语先发,“哎唷妈妈的心肝儿,你如今可是扬州城的红人哪!”
胭脂淡淡一笑。丽娘如今看她就像摇钱树,怎么看怎么喜欢。莲步上前,从妆匣挑了支金钗,揽着她对镜比划。
胭脂动也不动,如同傀儡娃娃,任她摆弄。
忽然,有婆子敲门,低声道:“丽娘,那小贱蹄子不肯从,闹着要报官。”
丽娘正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闻言轻哼一声,懒洋洋地往外走,“怎么尽是些犟种。”
房门刚阖上,胭脂似是忍无可忍,取下金钗一把掷在地上!
金钗落地,发出清响。屋内小鬟紧跟着扑通跪下。胭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方才的暴戾仿佛只是小鬟错觉。她温和道:“你别跪着,快些起来。”
小鬟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站好。
胭脂又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闻言,那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点点头,又猛地摇头。胭脂笑笑,没再追问,转而道:“可以请你帮我去西乡楼买份红豆桂花糕吗?我有一点饿。”
小鬟点头,拿着银子就去了。胭脂等了一会儿,独自出了房门。
丑时一刻,天香阁仍旧灯火通明,实实在在的富贵乡、声色场。
胭脂款步下楼,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猛然顿住,叫住她,“姑娘……”
她不解回眸。对方衣着富贵,面容俊逸,许是久经情场,气质略微轻浮。那人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离得近些的听清他这话,哄堂大笑,调侃道:“叶兄,你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
“哪儿见过?怕不是梦里!”
“……哈哈哈哈叶小爷,胭脂姑娘是生得倾国倾城,你想让人家记住你不丢人,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
胭脂身处哄笑声中,认真道:“公子应当记错了,胭脂从未见过公子。”
“哦,”叶公子许是尴尬,隐约笑了下,“是我认错了。”
胭脂福身,转头下楼。
她左拐右绕,进了后院。提灯笼的守卫对她弯腰,“胭脂姑娘。”
胭脂微微颔首,算是应答。一只绣鞋还未跨进去,就被尖锐的怒骂声刺破耳膜,“你们这是逼良为娼!是违法的!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将你们告到官府!”
丽娘的声音紧随,“怎么做事的?这是饿了三天的人?听听这声儿,比你们还要洪亮些。”
丫鬟婆子小厮侍卫跪了一地,胭脂面不改色绕过去,行至蓬头垢面的女子身前,垂眸打量。
这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沾泥,再加上夜色昏暗,看不清面容,依稀能辨认是个小家碧玉。
丽娘双手一环,仰靠在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胭脂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让人不辨神色。半晌,她道:“放了吧。”
跪在地上的不敢应声,那姑娘似是不可置信,猛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胭脂。
丽娘抚掌,哈哈笑道:“一个两个耳朵聋了?没听见姑娘说话吗?”她一发话,其他人才敢动作,赶忙动作利落地给人松绑。
小姑娘看着胭脂,目光怔怔的。胭脂避开她的视线,头也不回往外走。
她梳着灵蛇髻,很是年轻。身上妃红蹙金海棠花鸢尾长裙衬得她肤色如雪,群芳难逐。落在身后人眼底,胜过星光烈火。
丽娘追上她,团扇轻摇,“这月第十个了。你倒是心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请了位观音娘娘回我这天香阁。”
胭脂不吃她这套,道:“你装什么?那女子拼死不从,若惹恼了你,不是扔进乞丐窝就是抛给你那些侍卫,最后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乞丐侍卫可没有我的人情值钱,你不就是想我欠你人情,下好套子等我钻吗?”
心思被她戳破,丽娘掩唇而笑,“真聪明。妈妈当初就是喜爱你这股聪明劲,才舍不得将你扔进乞丐窝啊。”
胭脂客气道:“我谢谢你。”
丽娘也客气道:“不用谢。”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被胭脂抛之脑后。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她的名气愈发大了,丽娘数银子数到手抽筋,心情大好,训新人时都和气了不少。
各路子弟争相竞价,不少人暗中猜测这朵名花会花落谁家。但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次年开春,一则消息传遍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