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左棻 ...
-
离思赋:
他们说母亲宫至官中天子亲召乃是诗人之幸,可他踩着左家造势那一刻母亲的诗文便再失了流丰之情。我是母亲在皇宫里写下的第一首赋文,我记下的是她最后一段记忆“我本生于蓬户陋室之家没见过文符图画没听过典谟训教,我这样愚笨寡识的人本是不该在皇宫的,我本是草木之慕的人可偏生有人要将我留这草木也活不下去的地方还让我日夜忧惧。我还是会想念与亲人在一块的时候,哪怕这局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哪怕如今万千担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刚进宫时便发现这宫里的人惯会将忧担之情积攒在一起,怨愤之绪结在一起恶心自己,意识一个比一个惨淡日子一天比一天无聊,这般处境下我越来越想念从前在家的日子可夜晚梦中那句“若不是打定了妳能进宫,我们又有什么养大妳的必要?”还是在心中耿耿于怀,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该活的像太阳底下怨气散不完的厉鬼一般。四面风起时我抬眼一看,这宫中的女子就好像皑皑白霜用怨气叹白了墙角,就连宫中高坐的太阳之子亦是心绪昏暗政举无光,宫中尚且气栗冽清更何况宫外呢?想到此处我不免心怀忧愁叹息出声,人间鬼生死比生愉,我泪流不止,怨念吞骨死气履肉,不过如此。
昔日老莱子七十扮成顽童常穿着彩衣使其双亲笑喜,今日七十的老者十七的民者早就和自家双亲有了天道人心的阻碍,我与家人亦是如天上参辰一般从始即分步步离轨。宫中的禁令倒是把极其清亮好切的刀子,想再探棋子如何却早就斩断了布局之因,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彩落下泪来,泪水沾满衣裳只觉好笑,这般你算我我算他的处境也只有屈原能懂得,在大网中一步步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消散何其悲苦?那时我读了不少关于城阙离散的诗赋,离别下一天好像有一个月那么长,更何况那是我长在骨血里的东西啊,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漫漫不自知地磨掉,忘了自己曾经拥有过这份才华,抱着这份伤感抬头问天为什么要给我却又让人逼我将它抹掉,天不语己泣血,我以后写的东西竟还要踩着她人的血,多可笑啊…他人问我如何,我竟只能乱答道:“骨血里最亲近的东西却因他人化为不见,还要与它慢慢辞别,惨怆愁悲之下梦里梦见幼时那句:“写赋作诗不过轻而易举,做诔称赞只可因己之喜”惊醒之后嚎啕大哭,再也不能说服自己,用笔记下流逝之情眼泪却越来越多,兰芝啊兰芝是左九嫔对不住妳。”后来母亲好像写了很多赋文又好像一篇都没写,只有我是左棻写的其实的是左九嫔为帝王而写的,只有我记下的是母亲自己的故事。帝王看不懂我更看不清楚母亲,他就连他自己处的局势都看不清,他死后朝廷易主宫中动乱,母亲也算落了个清净赋文中多了些悟道之言心里却仍是钝苦之情,等她将绳链割开时她已然忘记了怎么走,文人们愿意带上枷锁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带上之后有朝一日会重新自由,可哪怕真的有了那一日文人们也早已失去了流情动绪,更何况根本不会有那一日。
永康元年母亲过世,终年四十七岁,留下诗诗赋颂赞诔八十余篇,我亲眼瞧着时流将左棻之名除去对时限道:“只需留下应诏之作与责己之作便好。”八十余篇不过一刹只余下二十赋灵。赋灵们不再出言只是静侯消数,到我取数时脚下多出一滩水泡,抬眼一瞧是个散着皎荧之色的霜露美人,她将数取好后大步离去,“她一直都是这样孤僻,妳若是与她搭话她便只知道念叨些成不难败亦易,母亲写她时常被人叫疯贵嫔呢”闻言我不禁有些好奇,我自是忧愁气叹之灵旁的也多是责己息郁之灵,可她让灵看不出半分感色眼底那几丝喜色也是用泡雾掩着的。我于她时中拜访,雨露水泡里她倚在栏旁向地看着,我走过去瞧了一眼出声说:“雨把它放在地上,它不系于这世间万物,独飘着多好啊。”她闷声出口说:“它与我们没什么两样,有的那一瞬便已经失去了长久消磨寄于她者的本事,不难说它在可要说它不在也容易,如同妳我如同母亲,只存于一个瞬间罢了。”我看着宫墙外的天说:“妳说以后会不会有人将母亲划进思亲之列,可她从来都只是独飘着…”她抬头打量着我说了句:“已经有了,妳留后母亲见过许多人了悟世人不许己不许人做流动之河只做死水之名,人们看得到思念哥哥的妹妹看得到皇帝诏令的赋者,却唯独看不到这条名为左棻的河水。”见她眼中闪过几丝落寞我感忙开口回了句:“亡不长消存不久寄,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妳且宽心…”她抬眼让我对上一双露沫霜荧的眼睛:“她这场大梦里,似乎只有妳尚有几丝活情,若是要留那便留妳。”我闻言一惊她那个时候已经原谅我还希望我留下了吗?可诸多赋灵里我也只希望她留下我说:“妳比我灵气更甚且不受世间沾染,母亲要留也是留灵透清思的妳才对。”这是心里话,母亲写她时不受帝诏念思只是因见涪沤而了悟己身人世,比起我之悲己她这般不悲不喜淡然予沫的境界更值得人记住。她闻言笑笑说:“明日我带妳去个地方,妳便知晓为何是妳了。”她将我带到姝诗之界,她们皆染过色了,她将角落中的灵指给我看:“她本愿为自可写出胜蓝之诗作自己又何必羡慕为官踩诗之人,因世人多为情所困故而竟将她放进了痴情之诗中,我说过的存不久寄便是如此,我们被写下来那一刻便已经死了,后人当然可以用我们寄托自己的情思可那已经不是我们了。母亲的文字里只有妳最有人情只有妳最好寄托他们的念亲之情,哪怕母亲念的是比骨肉还深的东西,但他们看不见,他们只想看见为无依无靠而痛苦的女子。”我这才明白原来被记住更久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尸首送给别人一寸寸撕下来。时流唤我们回去序走,几番消情过后她依旧就是那副样子,我慢慢变得茫白无色无知无感,我们就这样在时流里飘荡了许久死了许久‘活’了许久。
涪沤赋:
母亲写下我时是极其欣喜的,她奉诏写下谐多责己捧圣之赋她一直觉得经年文梏以后她再也写不出像样的文赋了,一场大雨院中水泡却让她了悟世事灵哲再现,她一直以为左九嫔是做不回左棻了,可其实她一直是她。我是她在帝王死后写下的第一篇赋文,我揭开的是她了悟的第一段记忆“看遍了世间万物始化,为什么只有水泡有自己独立的存在方式呢?它或许本来自地面如今又回到这世间人们最不愿称有之心的憎气来往运回造成的风景中,它自是不怕的它因为落雨而结成此番形状,不需如人一般系根生长又偏扯自己不处淤中乃独清之人,它甚至可以借自己短生给物新生。色鲜荧荧的明珠看似如凝霜初成那般皎皎无暇如将露水融在其上那般干净,可其实它们还不如这水泡走了便是走了不用随着世人眼光慢慢消磨自己存在于世间也不用将自己托于别个将别个寄于自己,世上的人和事都讲究一个中庸之道,可不管人们再怎么研究甚至不如水泡那样世人很难说它存在于世间也很难说它不存在,它若是不存在那自身面对的这份棋局的胜败也没有那么好改变了。这便是天地万物的妙处了,人以话压人压物却唯独压不住水泡一类的事物,因为人如水泡一样不过是照着别人的镜花水月一场自以为能洗生些什么可其实连水泡都不如,自己的泡沫只能消在别人身上。”母亲留下的赋灵不算少,我算是其长灵之作,一日白鸩问我可见过母亲以左棻之名所留之作,我生来淡漠却没由来地有了兴趣几番询问竟是真有一篇名为离思赋的,她记下的是母亲记忆情感,比之我辈那算是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心之作,母亲在宫中写了太久别个的事她都快忘了她也曾伤痛惋惜过也曾怨愤欲争过。我前去探访,还未进门却只听得垂泪叹怨之响,年少真好啊还会对外事己情伤情,岁月刮过后心里的水泡也平静了。我知晓那种被人撕开骨血的滋味,我没有进去,被别人补好的伤口总会再痛无数次的。回到自己的时流里白鸩说母亲怕是时日不多届时消灵封字也不知会如何让我早做打算,我自是无惧心中不免想到离思赋还是提前去了姝诗之界,她们比我预料的好许多,我本想着该是一副抽尸踩骨充血之景,她们却是在时流中自满自乐。这时有灵看见了我道:“妳不该在这里的,妳虽灵透清思却无知无感…”角落里的灵出声打断道:“她这样的无非是慢慢随着时流换色去墨,只要时流够多什么不能拿给他们描尸充血?只要时限一到她们现在认不出了。”我敢忙张口问道:“诸位前辈我此番前来只求一个抵消情之痛的法子…”她们似乎想了许久最后叹着气说:“这个没灵帮的了妳,我们来自于人心所动之情绪,要供后人附情满己可不是只能只剩字尸?人们以为箭会射回原点只是因为人们连自己流过的地方都不愿承认。”我不再言语回到时瞬,是啊,世人的眼光是分男女文字与情绪却不分,可我们来自人心最后也会败于人心,我们的印记只能让人们看到人们想看的模样。
永康元年母亲过世,终年四十七岁,留下诗诗赋颂赞诔八十余篇。取数侯消时我看到离思赋眼中闪过一两丝慌乱,她尚会怕会伤其类,年轻应诏的少女辜负了自己如今发觉自己在笔墨中为她人战了那么多次到头来连自己也在时流所行的笔墨中连战的资格也没有。我心下一凉取好数后大步离去,伤情什么呢?不过是沤珠泡影一场。她会上门访我这是我没料到的。那天我倚在栏上瞧着洗过的草发觉它似乎比之前还长了一些正想着呢,听见一句“雨把它放在地上,它不系于这世间万物,独飘着多好啊。”几番交谈下我才发觉她有些愧对于我,她希望我留下的时间能长一些这样那条名为左棻的河水便尚有己思,我希望她留下的时间长一些因为只有她能顺着人心之河将母亲的名字划进去哪怕是从一个伤己逝我的女赋者化作权利牺牲下还抱有幻想的女子。她羡我淡然予沫我惜她尚有流情动绪,我将她带去了姝诗之界将被换血的记己之诗指给她看,她唇色发白问我:“被记住更久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尸首送给别人一寸寸撕下来吗?”我点头应道:“起码黄沙一滚下后人对女子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所以妳很好,妳记住的东西是母亲情思最浓的瞬间也是她最后一次为己为记,于她于人于我,妳都是更值得被记住的那个。”我生来无知无感可跟着母亲这些年我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知道世人会喜欢怎样的字尸。我拉着她去了左家,舅舅的一双儿女正在上课,今天讲的是三都赋和离思赋。那小儿郎听了说:“以后我会保护好妹妹的,绝不让妹妹如姑姑般饱受思亲之苦…”话还没说完小女郎便打断开口说:“可那是帝王,更何况兄长学的家族排谋可从来没有将小妹当人不是?洛阳纸贵贵于人攀成见之心,兄长对姑姑且有成见更何况对小妹?”我闻言便对离思赋说:“妳瞧,只有妳在旁人方知母亲之恨,爱恨之思才可解后人欢畅。”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心想:年少时希望能被记中的是自我的部分,可雾霜过后便觉得自己来过就好终归都是要活在别个的心绪之下的,人啊,连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时流唤我们回去序走,我看着她在消情之下逐渐痛苦慢慢变得无知无觉最后只剩字尸,我依旧说不出话只是背着她穿过时流受着一层又一层的世尘,偶有人将我们抽出重染她却是连字尸都颠至错乱,慢慢地化作我认不出的样子,我与她远在咫尺左九嫔与左棻近在世事几场。还要走多久?还要化作什么模样?我心中没有答案也并不焦灼,只是背上的她越来越轻了。他们说左九嫔无宠无趣甚是可怜,可其实左九嫔这一生是安然平和的,她唯一对不住的只是左棻,她亲手将她将在意的东西在她眼前慢慢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