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已觉千山绿》黄嘉树

40、第 40 章

　　耿妩第二天很早便起来做早餐。她在厨房的一个抽屉里翻到了所有电器的使用说明书，全部认真读了一遍，冰箱里的食物也大致整理一番。

　　虽然家里还算整洁，但周韵的冰箱惨不忍睹，烂菜叶臭鸡蛋都是轻的，甚至还有一块发绿霉的面包，粘在冰箱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周韵起床时，耿妩熟练地泡好了宝宝的奶，端出一碗喷香的肉丝面条。

　　周韵的心情明显比昨天好很多，尤其是吃上面条时，更是毫不吝啬地朝耿妩表示夸奖。

　　耿妩将宝宝放在沙发上，换下满满当当的纸尿裤，洗干净小屁屁，擦上爽身粉，最后穿上纸尿裤，清清爽爽地抱在怀里喂奶。

　　周韵看完这一切，对耿妩又满意许多。

　　正在俩人一人吃早饭一人带娃安静地享受早晨时，有人按响门铃。

　　耿妩连忙去开门，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老人警惕地打量她一阵，然后呼喊周韵。

　　周韵吸着面条，没有挪动屁股，嘴里喊：“妈，她是耿妩，方躬行介绍来的。”

　　老人这才放松紧盯着耿妩的眼睛，越过她去到周韵身边。

　　老人压了压周韵耳边乱蓬蓬的头发：“看你头发乱得，今天要去医院复查你忘啦？”

　　周韵这才“哦哦”两声，囫囵吞枣地吃下面条对耿妩说：“准备一下吧，我们得去医院复查。”

　　耿妩想起耿家旺还在医院呢，有些为难。

　　周韵这时候也想起昨晚方躬行说的话：“你不想去就算了，在家里把午饭做了。”

　　耿妩连忙点头。

　　临走时周韵给耿妩一百块钱：“楼下小区门口就有生鲜小超市，不用出小区，去那里买菜。”

　　耿妩接过钱随口问了一句：“那阿姨在家里吃饭吗？我好准备。”

　　周韵戴好帽子围巾，从她怀里抱过宝宝：“会回来一起吃的。”

　　耿妩目送她们进了电梯，继续同冰箱里的脏东西做斗争。

　　下去买菜的时候，耿妩趁机将整个小区的环境和设施都熟悉了一番。

　　最重要的事是知道了电梯是得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按键，自己想下就按下键，想上就按上，它会自己跑过来，而不是指挥它往上来接你。

　　耿妩在客厅的书架上翻到一本食谱，按照上面的步骤和营养搭配炖了一锅豆腐鱼汤，茄汁虾仁，还摊了个鸡蛋饼。她不知道月子里的产妇该吃什么，但是鱼虾和鸡蛋总是有营养的。

　　正端上桌时，周韵带着宝宝回来了。

　　耿妩连忙洗手接过宝宝，看她身后没有人跟着，忍不住问：“阿姨呢？”她准备了三个人的饭。

　　周韵心情又有些不好，没好气地说：“她回去了。”又拿眼睛斜耿妩，“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耿妩昨晚看过书，知道周韵还没出月子，脾气反复是常见的，有的甚至还会产后抑郁。

　　周韵进屋看见满桌干净整洁又清爽的饭菜，脸色稍缓和。

　　她又怀顾一圈客厅，原本半遮不挡的厚重窗帘被完全拉开，只剩一层白纱迎风荡漾，活泼的阳光在明亮的地板上跳跃，让屋子里原本阴郁沉重的氛围消失不见。清新的高楼风吹进屋里，吹开无处不在的牛奶腥味还有腐朽黏腻的空气。

　　周韵的心情难得地好了一大半，她突然想站在阳光下晒晒阴冷了许久的心，站在风口处吹吹满身的疲惫。

　　耿妩连忙将窗户关小一点：“韵姐，你少吹风，避着点。”

　　周韵阻止她：“让它开着，我戴着帽子，不怕的。”

　　虽然表面装得无所畏惧，但是她还是受了重伤。独自一人挺着大肚子和对方一家人吵架，刚回到老家就生产，在医院几天母亲也只给她送送饭，还免不了要连带着埋怨她。她一直没有奶水，给宝宝喂奶粉的行为被每一个来探望宝宝的亲戚数落。母亲说月子里吹风会头疼、膝盖疼，哪里都疼，所以紧闭的门窗让房间里的空气和她的内心一样，早就污浊不堪，遍地狼藉。

　　耿妩看周韵心情不错，便在风吹不到的阳光下搭了个小桌子，饭菜都移上去，招呼周韵去窗户下吃。宝宝也还睡得香香的，便将她放进自己的小床上，继续和冰箱下层冻得发白的猪肉做斗争。

　　周韵吃完饭，靠着厨房门框站着看她忙活，这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熟悉起来。

　　原来周韵是方躬行的高中兼大学同学。

　　她毕业后没有回家乡，而是去了自己向往的大城市打拼，没过一年就与自己的同事结婚。

　　那个同事是大城市的本地人，而且家里略微有点钱，所以家里长辈有点嫌弃她出身。两年后周韵有了身孕，又在临盆时发现男方出轨。

　　“他求我原谅，我头都不回地走了，潇洒得很。”周韵一边咬苹果一边说，“老娘自己有工作，大不了不要他的抚养费。”

　　她说得轻松，一笔带过，完全不提独自生产时的艰辛，也不提在这短短几天里一个人带孩子带得她心情抑郁的过程。

　　“那你离婚了吗？”耿妩问她。

　　“肯定离呀。”她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我花了30天跟他周旋，刮了他一层皮才回来生娃。我女儿也乖，愣是没闹腾一下，也没提前出生。”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比你幸运些。”她略带同情地看着耿妩，“好歹我爸妈不会卖我抵债，还能抽空过来帮帮我，只是我爸身体不好，帮不了我太多。”

　　耿妩的遭遇方躬行同周韵说了不少，一是为取得信任，二是为取得同情，好让耿妩能更顺利地流下来。

　　周韵吃饱了，四肢伸展瘫在沙发上，像一只餍足的猫。

　　两人关系从这一天开始缓和起来，周韵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每日悠闲地看看电脑，做做瑜伽，宝宝和家里完全交给耿妩。

　　耿妩周六去初二的女生家里上课。她戴着周韵宽大的帽子，躲躲藏藏脚步飞快地穿梭在镇上，不敢做任何停留，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上完课，她跟女生的妈妈说明以后不能来了，对方挽留一阵，见她坚决，实在没办法给她结了这节课的账，又送了水果让她提着。

　　耿妩提着水果晃去了温爷爷那里。

　　温爷爷还是老样子，不停地咳，见耿妩来才高兴一些。

　　他多煮两杯米，又去菜地里拔了把小白菜。

　　耿妩帮他换下床单，洗了衣服，将小铁皮屋子收拾收拾，还帮他理了一番菜地。

　　爷孙俩坐着说了会儿话耿妩才知道爸爸真的来这里找过她。幸好温爷爷那个时候已经将她住的里间收拾好，不露一丝痕迹，所以对方只是问了问温爷爷知不知道耿妩的下落便走了。

　　耿妩暗自庆幸时，温厚言趁着放假半天回家了。

　　他还没放下书包便敏锐地察觉到里间不同以往的变化，明明爷爷也在，耿妩也在，但就是有哪里不对。

　　他撩开隔开里外间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立刻问正在盛饭的耿妩：“怎么回事？”

　　温爷爷不急不忙地将事情说了。

　　温厚言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耿妩：“你签了几个月的合同？我高考完离开这里地时候你能顺利辞职吗？”

　　耿妩愣住，不由自主地说：“我……没想过辞职，而且韵姐很需要我。”

　　温厚言有些生气，他“哒”地一声放下碗：“她怎么需要你了？我们才是一家……一伙的，你不跟我走，难道要跟她走？”

　　耿妩不理解他生气的点：“我找到工作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三千五一个月呢！”

　　“不需要你赚三千五，暑假里我就会去打工，上了大学不但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还可以拿奖学金，我甚至可以边工边读。”他低沉的声音里带上些怒意，“下个月我就高考了，你就不能再等等我？”

　　她觉得温厚言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可是我为什么要等你呢？我早出去赚一天钱，爷爷就早一天不用出去捡废品，你也早一天不用睡那么薄的被子，更不用冬天还只穿薄外套。要是爷爷能有羽绒服穿，还会一直咳嗽吗？他的病就是冷的，就是冻的。”

　　“不用等到冬天，我再也不会让你和爷爷冻着，冷着。”温厚言声音没耿妩大，但带着一丝不容他人反驳的坚定。

　　耿妩不想和他吵架，选择不再和他说话，转而低头大口吃饭。

　　温厚言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扒拉几口饭，想缓和一点剑拔弩张的气氛：“你在哪个小区？”

　　耿妩怕他要去找韵姐谈，立即警惕起来：“你要干嘛？”

　　温厚言看着她眼里的戒备，怒火又燃烧起来，他恨不得用铁链将耿妩和自己绑在一起，不准她去那个什么韵姐家里，恨不得剜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温厚言怕自己追问惹耿妩更生气，只能默默拿着饭碗出气，挑得米粒乱七八糟撒了满桌子。

　　温爷爷执筷给他头顶狠狠来了一下：“珍惜粮食！”

　　温厚言整个下午都憋着一股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又不得不在五点多的时候回学校。

　　耿妩同他一起出门，俩人谁也不同谁说话，一个上朝西的公交车，一个上朝东的公交车，连再见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