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票》何十五

4、第 4 章

　　潮湿逼仄的小巷，墙根边的苔藓湿滑黏腻。
　　等李北遥跟唐知年赶到时，正看到衣着单薄的少年背对着他们，手掌张着再往砖墙上擦着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明白了，拳头上沾了血污和湿滑的苔藓。
　　兜里没纸，他这会正在抹。

　　转眼再一瞅，成虞脚边不远处还躺着一个。
　　这会正捂着腹部，在地上疼得左右打滚。

　　两个姗姗来迟的小伙伴对瞄一眼，李北遥又盯着地上那位看了眼，小心地避开，踱步到成虞跟前，“你没事吧？”

　　成虞转身，唐知年这才看清，少年冷白的脸上，擦出了几道红痕，当即嘶了声。

　　李北遥也看见了，他小心歔着成虞脸色，有些为难，“咱现在咋办？”

　　成虞停下动作，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唐知年快步几步，拉了下成虞胳膊，“别废话了，先离开这吧。”

　　地上那人哎呦两声，朝他们这看了眼，又转过身继续哎呦去了。

　　来找事的一共三个，这个算最倒霉的，打得没别人凶，跑得还没别人快。
　　另两个一看成虞这么凶，苗头不对放了几句狠话就撤了，这个跑不及，直接被撂翻。

　　成虞瞄了眼地上人，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人正好转过身，跟他看了个对眼，当即吓得浑身一凛，不动弹了。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成虞一声冷哼，招呼另外两人，“走了。”

　　一路上，李北遥看着他脸上的伤，第三次提议，“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又瞅眼唐知年，“好歹给你消消毒啊。”

　　唐知年被看得烦，只好附和道：“狗崽子，难道你想脸上留这么几个大疤瘌？”

　　成虞没吭声，脚下步伐加快。
　　叮的一声。

　　三人都是一怔。
　　身旁两人莫名拿出手机看了眼，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静音了。
　　抬头只见走在最前面的人，正在看手机。

　　身后两人都觉得惊奇，毕竟在以往，很少见到这货这么关注微信消息。

　　唐知年嘴快，“谁啊？”

　　说着就把脑袋凑过来，成虞赶紧一避。她只看到个边边。

　　确实是严紊周给他发的消息，看他许久没回，问他下自习没？

　　成虞默默攥紧手机，今晚这样，怕是不能去他家吃饭了，正想着怎么回，突然听到唐知年咦了声。
　　“那，那是——紊周哥？”

　　上下一联想，成虞刚想脱口不是，就见唐知年跟个小兔子似的朝前蹦去。

　　前方不远处，青年长身玉立，正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成虞凝眸看去——
　　他今晚穿了件米色风衣，额前几缕碎发落得散漫，是刚洗完澡么。

　　这么看就不像27岁的职场人了，更像是个大学校园里，温柔系的学长。

　　再回神时，“温柔学长”已经被唐知年带到面前。

　　成虞听了个音，唐知年问他怎么在这，这人好像回说，出来散步。

　　那还真是巧了。
　　这地离他们小区有点距离，这都能遇上……

　　大概唐知年也是这么想的，连着感慨了好几声。

　　路边灯光昏暗，可架不住那人看过来的专注目光，脸上的伤无所遁形，被那人看个正着。

　　成虞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嘴快又爱在男神面前表现的唐知年已经把刚才那段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搞得成虞都有一瞬恍惚，明明没在现场的人，倒比他这个亲历者，看得还真切。

　　那人走近，成虞刚垂下的头，又被面前人捏住下巴，抬了起来。
　　力道说不上多轻，声音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温润——
　　“学会跟人打架了？”

　　成虞不应声，但被迫抬起下巴，面前毫无遮挡，只能与那人对视。

　　周遭昏暗莫辨，却偏偏像是有束光，只给他一人渡了层金边。
　　柔和，昏黄，叫人只想沉溺。

　　喉结上下轻滚，下巴被放开。

　　成虞退后一步。

　　那人取下脖间围巾，给他围上，言简意赅道——
　　“走，带你去医院。”

　　成虞低低应了声，跟在他身后。
　　脖间围巾有股好闻的味道，余温也还在，这会正绕在他脖周，微微发烫，像睡在冬日晒过阳光的被褥中，莫名窝心。

　　身后两人头顶三问号，这就肯去医院了？
　　果然还是大人说话好使……

　　-

　　医院。
　　小护士叮嘱了几句不能沾水，按时擦药等，端着医用托盘离开。

　　唐知年盯着面前人眉骨上覆的白纱，后知后觉这伤……应该挺疼的。

　　不等她斟酌着说几句安慰的话，她男神来了。
　　唐知年立马跳起，又把好兄弟忘一边了。

　　严紊周刚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和水，递给他们。

　　唐知年跟李北遥接过，都在说谢谢。

　　成虞也正在接，刚想说谢，挨到指尖的水又被收了回去。

　　成虞抬眸——
　　收回去的矿泉水瓶被那人握在掌心，另只手轻轻一旋，重新又递给了他。

　　成虞接过，突然觉得脸颊连同耳廓都有点从内向外蒸腾起的热。

　　严紊周自己也灌了几口水。
　　喝完，他把水瓶往身边一放，看着面前三个小崽子，“说说吧。”

　　成虞低头，另两人相互对瞄一眼。开始了竹筒倒豆子——

　　这事起因不复杂，原跟成虞也没什么关系。

　　之前校考，他们考场坐着个尖子班的学生，原本这种学生跟他们不会放在一个考场，无奈这回学校打乱了考场坐序，他斜后方坐着的，正好是位不学无术的惯犯。

　　惯犯想抄，尖子生当然不肯，两人语言上打了几回太极，惯犯见这玩意油盐不进，生气了，考场上故意使坏，切橡皮揉纸条，竟往他那边招呼。
　　意思很明显，你不让我抄，那你也别想好好答题。

　　成虞夹在他俩中间，第三个小纸团飞过去时，成虞一脚踢在那哥们桌腿上，哐的一声，桌子整体后移几分，刺啦一声响，全班抬头。

　　监考老师放下手中报纸，摘掉老花镜，先对着班里其他人喝了声，又踱步到两人跟前，训了几句。
　　这之后，那男生歔着成虞不耐脸色，也听说过这货不好惹，没再有小动作。

　　“紊周哥，你说说，这事不关我哥们的事吧？”
　　见面前青年面相温和，李北遥也大着胆子跟唐知年一道叫起了紊周哥。

　　严紊周没出声。

　　唐知年在一旁撕着开叉发尾，适时插一句，“看着不关他什么事，可谁叫他挡了别人的路呢。”

　　严紊周看了眼唐知年，知道这俩小孩从小有过节，听着这略有些阴阳怪气的调，心底失笑。

　　重新看向对面少年，严紊周心下有了主意。

　　见他张口，成虞心里其实一直在打鼓，他不知道面前人会对他说什么，但按惯常思路来想，无非是些叫他乖点，要听话之类的劝说吧。

　　成虞已经准备好了低头，可对面人问出口的却是——

　　“还疼吗？”

　　成虞一怔。

　　其实已经不疼了。
　　从严家离开，接到父母身边那几年。因为脾气臭，他在新学校时常会跟不同人发生点冲突，这点小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成虞：“……有点。”

　　只是被那人一问，原本冷却的热气又开始突突直冒，激的眉骨那确实隐隐在疼。

　　严紊周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站起，对着另两人道：“嗯，今晚这事，我清楚了，你们都不用管了，后续我来处理。”

　　从座椅上拉起成虞，严紊周把他护在身边，眼见时间不早，有些担心这两位回家要怎么说，“你们这么晚回家……”

　　知道他担心什么，面前两人表情都很放松。
　　唐知年：“没事紊周哥，来得时候，我就跟家里打了招呼，说是来找你请教问题的！”

　　严紊周：“？”

　　李北遥：“俺也一样。”

　　“……”

　　-

　　隔天傍晚，严紊周回来换了身衣服，又要往外走。
　　严父正好遛弯回来。
　　“又要出去啊？”
　　瞅了眼他身上衣服，“嚯，穿这么立整，”严父打趣道：“约会去啊？”

　　严紊周失笑，
　　“是约会就好喽，可惜你儿子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严紊周望天发愁，又正色道：“晚上有个供应商要过来，裴总让我跟他一道过去。”

　　裴总？严父反应了几秒，“哦，就你们新公司那个小老板？”

　　严紊周啧了声，“爸，他可不小了，跟你儿子差不多，也要奔三了。”

　　“是么，”严父嘀咕，“看着挺年轻的。”

　　严紊周嗯了声，心想，人是年轻，手腕可不年轻。
　　但没跟他爸多聊，又在门口穿衣镜前照了照，“那行，我走了，晚上肯定得晚回，别等我啊。”

　　“少喝点。”叮嘱夹在门缝中。

　　一身正装，帅气逼人的严技术应了声知道了，春风得意地迈出了单元门。

　　兜头就撞上两双眼，好巧不巧，两人都在直勾勾看着自己。

　　左边那个套着校服，右边那个套着西装，正是成虞跟裴牧。

　　看出严紊周目光落在身旁少年身上，裴牧上前一步，“你们认识？”

　　严紊周笑着走到两人跟前，跟他解释，“邻居家小孩。”

　　邻居家，小孩……

　　握着围巾的手，无意识慢慢攥紧。
　　这是成虞刚从干洗店取回来的。

　　正常小孩这时候都应该跟裴牧打声招呼，客气一下。
　　毕竟一看，两人就是同事。
　　但很可惜，严紊周有些无奈地想，他家小孩，做不了这么恭维的事。

　　见少年紧抿着唇，也不言语，定定看着他。
　　瞧见他手中拿的东西，严紊周倒有些惊讶，“你还送去干洗了？”

　　一条围巾而已，不太至于。

　　成虞这才想起要干嘛，忙把纸袋递了过去。

　　严紊周刚接，又顿住，“成虞，我这会马上要出去，这样吧，我爸在家，你要方便的话就先拿给他，不方便的话，就先放你那，等我回来再取。”

　　成虞低低嗯了声，见一旁站着那人不着痕迹地揽了下严紊周的腰。

　　没给力道，只是很轻很虚地拢了一下。

　　两人说了句什么，严紊周顺着那点指引，朝外走。

　　车就停在楼前不远处，成虞看着那人拉开副驾，把严紊周让了进去。
　　自己又走到另侧，拉开车门，矮身坐进那刹，那人抬头，像是知道他一直在注视这边，直直看了过来。

　　静默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那人对他点了下头，像是临走时的无声道别，礼貌又绅士，只是那眼神——

　　却好似藏了点意味不明的笑。
　　像是在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