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不晚点》青糯川

23、她的试探

　　“试试水温，杯里的太烫再加冷水。”

　　少年的清冽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回旋。

　　人在疼痛中对时间的感知格外清晰，每一秒都被拉成细长的银丝，一圈一圈缠绕堆叠。

　　缪煦回来得很快，她的姿势刚从坐着变成趴着，他就回来了。

　　光晕模糊了他的五官，看不真切神情。

　　缪煦往保温杯的杯盖里倒了浅浅一层水，递给她，他的左手边还放着一个纸杯，里面是备用的冷水。

　　“谢谢，”暖热的水浸润嘴唇，温度正好，“很合适。”

　　她接过保温杯，身旁的单柠掰开胶囊外层覆膜，直接将药塞她嘴里，盯着她就水咽下去。

　　这时前门来了两个生面孔的同学，叫走了一脸担忧的单同学。

　　自己贪凉在生理期吃冰，倒是麻烦了单柠和同桌。

　　被朋友关心照顾的时候，整颗心就像撕去了外壳，变得更加脆弱，而能够表达脆弱的时候，又似乎变得更加无所顾忌。

　　“缪煦……”她破天荒地用手指戳了戳身边少年的手臂，右手撑着桌子慢吞吞地朝他靠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问道，“这周天你去公园玩滑板吗？”

　　缪煦闻声转过头，手臂似乎还残留着那小小一点余温。
　　面前的女生微微弯着身体，下巴缩在高高的运动服领口，露出张细白如玉的小脸，几根乌黑的发丝凌乱贴着脸颊，睁着双山葡萄似的眼睛，略微紧张地望着他。

　　状态较他刚进教室那会儿好些了，唇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他略一点头：“嗯，去。”

　　得到肯定回答的方羡竹又向前靠近了几厘米：“还是下午吗？”

　　“啪嗒——”
　　一不小心碰掉支笔。

　　少年长腿抵着地面，将椅子向后移，拉开足够的空间，随后俯身捡笔，零碎的光影恍若穿越青枝绿叶而来的只只蝴蝶，吻着少年单薄而宽阔的肩背。

　　“上午。”
　　缪煦在脚边的箱子里摸索出一包酒精棉片，抽出一张来擦拭了几下笔身，重新放回她桌上：“下午有点事，我答应——”

　　“啊啊啊羡竹！噩耗噩耗！”单柠哀嚎着从门口冲到她桌边，“我被抓壮丁了，六一儿童节那天让我去当志愿者，呜呜我美好的周末化为泡影。”

　　屿南赞助的一个公益环保组织经常性在节假日举办活动，而礼南中学部的非毕业年级学生会被随机点名去当志愿者，与德育绩效加分挂钩。

　　上课铃不是很合时宜地响了，掐灭班里的嘈闹声，单柠不情不愿地回到座位，用力翻着纸页生闷气。

　　“怎么了吗？”缪煦接过刚才的话题。

　　原来他答应了。

　　“没、没什么，就是上次跟你一起玩滑板的那个朋友，名字还挺好听的……”

　　方羡竹明显感觉对方神色一顿，但话到嘴边咽不下去了：“长得也挺……挺好看的。”

　　救命！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编完蹩脚理由的方羡竹，匆匆偏过头不敢看他，恹恹地将头垂在书本上。

　　止痛药怎么还不起效啊。

　　这节课本来是语文，陈老师临时有事，跟数学刘老师换了课。

　　刘浅捧着卷子，右脚勾着左腿脚踝，稳稳靠在讲台边，两三下打开腰间的小蜜蜂：“我今天连着上了几节课，嗓子半哑了，你们将就听，这张卷子呢，出得很好，你们尽可能地把每一道题都给我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羡竹一听，立马直起身，扯开笔盖进入“战斗状态”，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听课才行。

　　可小腹还是不舒服。

　　视线里忽地闪过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下一秒，她铺在桌上的试卷就被抽走了。

　　“难受就趴着休息，”身旁的少年放低音量，“笔记和重点我帮你记着，不懂的题如果不想去问老师的话，随时找我。”

　　辛予舟听到后排的动静，肩膀稍稍僵了一瞬，手臂悄悄从桌下伸过，用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腿。

　　方羡竹低头一看，是一袋红糖姜枣茶包。

　　“谢谢……”
　　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辛予舟人真好。

　　缪煦人真好。

　　她的试探，很不好。

　　……

　　儿童节那天恰好是周日。

　　方羡竹刚从舞室出来，便收到了单柠的“求救”信息。

　　【单小柠】救命啊羡竹，为了志愿活动我已经向数学补习班请假了，可是我的美术课又调到了下午，这节还是空降大师课！！！呜呜错过太可惜了！！！

　　她移开手机屏幕，思考了两秒。
　　她下午也要去数学补习班，不过，也可以请假。

　　【方羡竹】那我替你去志愿活动，到时候我就报你名字，你好好上课！！！

　　【单小柠】呜呜爱你爱你爱你，下周奶茶想喝啥我都请！！！吻×10086

　　指尖速速划过屏幕，接收完对方的一通表情包轰炸后，她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头发，想着得先回家好好梳洗一番。

　　她挑了件雾蓝色的针织短袖，搭配一条宽松的水洗印花牛仔裤，踩着双撞色小白鞋，将墨黑的直发卷成次抛蛋卷样式，临出门前特地化了个清透干净的淡妆。

　　志愿活动的地点在一处人流量较大的商业广场附近，街道旁新搭了个主题集市，供举办六一儿童节的各种项目。

　　她提前一小时坐地铁直达岭东路中腰，刚出地铁口，就被西边拐角探出的一抹烟粉勾住魂魄。

　　六月的黎川悠然而明亮，层层热浪卷着湿气倏然而至，绵软的云朵像一团团奶油，在湛蓝无边的天空懒懒浮动。

　　夏风一漫，前方绵延几十米的粉蔷薇摇曳如浪。
　　方羡竹沿着这堵高高的花墙走过，心情也趋于平静，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左侧的野蔷薇上，自动忽略了嘈闹的环境音，安心沉浸在自己的杂思中。

　　这个时候，缪煦应该已经在和辛予舟看展了吧。

　　在礼南，缪煦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即使自带疏离感，告白的女生仍是络绎不绝，但他从未接受过，也不曾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些。

　　想到这，她抓紧了自己双肩包的肩带，指腹来回摩挲着上面的金属系扣。

　　如果硬要从物理距离入手，认真讲起来，作为同桌的她，算是最近的，比前桌辛予舟还要近。

　　可也仅此而已。

　　仅仅因为同桌的身份，才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除了过于出众的外表，同样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到勾起了她的一点阴暗的虚荣心。

　　沦陷在这样强烈的魅力中实在太容易，就像她对喜欢卓昱薇的迷恋，心动如呼吸一样简单。

　　辛予舟非常优秀，漂亮开朗、落落大方，身边更是不乏追求者，缪煦答应他的邀约，应该也是欣赏甚至喜欢她的吧。

　　她应该及时遏制住某种奇奇怪怪的青春期妄想。

　　自认为想通了的方羡竹，脚步都轻快不少。

　　街上的小孩子逐渐多起来，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笑不停，有的手里还攥着气球、棉花糖或者糖画，轻松带起热闹欢快的节日氛围。

　　收回四处游散的目光，专心向前，很快走到道路尽头。

　　她留恋地望了眼绿叶中盛放的粉瀑布，迈步左转，蓦地一抬头，怔在原地。

　　前方不远不近处，两三个小朋友正蹦蹦跳跳地围着一个少年，几小只的身高还不到对方的大腿，其中一个小男孩努力踮起脚，举着手臂，小小的手掌做捧物状向上伸展，期待又兴奋地喊着：“哥哥快点快点！”

　　少年上身穿了件浅色的刺绣短袖衬衫，纯净温柔的冰川蓝，肩上背着个黑色斜挎包，在其间随意站着，低着头拨弄一个魔方，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飞速划过不同的色块，很快复原完成，小朋友们争着去够。

　　他摸了摸那个小男孩的头顶，将魔方递到他手心，从小朋友中间走出，眉眼染上的笑意还未褪去。

　　下一瞬，他们的目光在暗香浮动的空气中短暂交织。

　　细小的微尘在碎金般的光束中缓缓搁浅，她的心跳不可遏制地乱了拍。

　　“缪煦……”她迟缓地举起右手，僵硬地朝他挥了挥，“你带弟弟来这玩吗？”

　　可是这个时间段……他不是应该和辛予舟在一起的吗？

　　缪煦逆着光，两三步走到她跟前，温热的夏风扬起他发光的发丝，就像堕入凡间的神明少年。

　　她不禁想，如果缪煦以后考虑出道的话，她肯定会像追星卓昱薇那样追他的。

　　“不认识的小朋友，缠着要我帮忙。”
　　缪煦将对方的疑惑收入眼底，开口解释，“我来附近替夏灿一当志愿者。”

　　方羡竹脑瓜子一嗡，回想起那天他没说完的半句话。

　　这么说来，他答应的对象其实是夏灿一？

　　完了完了完了，她一定是受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影响，居然变得这么不严谨，话听半截就开始胡乱揣测。

　　方羡竹摸出手机瞧了眼时间，志愿活动就快开始了。

　　“那巧了，”她收起手机，望向缪煦，头顶浅蓝色的蝴蝶发夹随着抬头的幅度轻微晃动起翅膀，“我是来替单柠做志愿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