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青瓷》牛油果可颂

6、共骑与春日宴会

　　当我见到特里和路易，这两个人就好像八辈子没见面的仇人，互相骂着口水战。路易很明显是弱势的那一方，他身材矮胖，且伴有哮喘，此时他正被裤带栓在一棵老树干上，双腿狂蹬。

　　特里则坐在树桩上是一边吸烟，一边尖笑着嘲讽着路易，刚才那声巨响，就来自于他腰间的那个皮枪套。

　　布鲁特为我砍断那些搅缠在一起的树枝和藤曼，避免它们勾住我的头发。

　　叶依旧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等待，安静得像一只漂亮的小云雀。

　　路易是第一个发现我们的，他的嘴巴被一条浸满泥水的破布条子勒至脑后，只能发出含糊的唾骂声。他拼命往我的方向眨眼求助，像是一只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大蟾蜍。

　　我用皮靴踹了踹特里身下的木桩，说：“这家伙可是我父亲的座上宾，你竟敢这样对待他。”

　　特里倏地一笑，被嘴里没享尽的烟呛得咳嗽了几声。

　　“看看他脸上的疥疮，像不像一只蟾蜍。”特里的表情带有淡淡的优越感，他人的痛苦在他眼里就像是一种狩猎。路易像是掉入陷阱的一只动物，只能任凭他戏耍。

　　我承人我骨子里也有和他相似的东西，但比他理性得多。至少我不会为了好玩就把讨厌的人捆起来羞辱一番。

　　他看着我的脸，似乎觉察了我的某种情绪，并把它视作对他勇气的赞赏。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道：“你说我们就这样把他捆到宴会上去，会不会很有笑果。”

　　“我们？阁下可太瞧得起我了。”我很反感他大言不惭的把我归到他的一方，“这件事情我顶多当作没看见，如果你真敢这么对待布鲁诺家族的长子，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特里静静的与我对视了几秒，随后站起身来。布鲁特防备地握紧了匕首，挡到了我的身前。

　　但特里只是瞟了他一眼，随后走到路易身边，抽出了他的佩刀，像是磨刀一样，慢慢地割开路易嘴巴上的布条。

　　路易居然被吓得尿了裤子，鼻涕和眼泪一齐流了下来。

　　“我的马！”被解开束缚后，路易失声痛哭。老天爷，六岁时他得知晚餐没有葡萄布丁时，也是这么哭的。

　　我们这才注意到，路易身边倒着一匹红棕色的矮脚马，它的肚子已经被打穿，肠子和血肉流了一地，早早就没了生气。它雾蒙蒙的眼睛半睁着，嘴巴像是又半句没说完的遗言，扭曲地张着。

　　它死前一定很痛苦。

　　而特里已经系上裤袋，高高地坐在自己的马上，那凶器就明晃晃地挂在他的腰间。他鄙夷地看向我们，调转马头，向着护林外跑去。

　　“你没什么女性魅力，海斯特。”特里的后背朝着我，“不过你的侍女看起来不错。”

　　他的奸笑声响彻云霄。

　　我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抢布鲁特的配枪。可布鲁特的手死死扣住我的胳膊，让我无从发力：“冷静点，不然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他竟敢觊觎我的叶，我非得杀了他。”我看着特里远去的背影，恨不得亲手勒死他。

　　布鲁特拍了拍我的后背，小声说：“我们现在就回去告诉男爵，何况就算你父亲不处置他，布鲁诺家族的人会放了他吗。”

　　我看了一眼正在马尸上哭泣的路易，暗骂了一声懦夫。

　　叶凑到我身边，紧张地问道：“护林难行，仅凭他自己是出不去的。”

　　“牵我的马来。”我说。

　　布鲁特照做了。我将黑珍珠留给了路易，和叶共乘一匹。我可没时间等这个可怜虫悲伤，我得回去让那个自负的蠢货付出代价。

　　我们几乎是闯入春日宴会的。至于为什么用“闯”这个字眼，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考特爵士是第一个注意到我们的，很不幸的是他站在宴席的入口处和一个夫人调情。所以我在袭击特里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误伤了他。

　　我和布鲁诺的马一前一后，叶被我环在胸前，将脸仅仅贴在肩膀处。当我夹紧马肚，向特里冲去的时候，我听到她短短的惊呼了一声，然后马儿的嘶鸣和特里的惨叫声就盖过了一切。

　　是的，我在宴席上将特里撞倒在地，从他卧倒的姿势和呻吟的程度上看，应该是断掉了几根肋骨。

　　宾客们很明显被吓傻了，几个女眷正瞪着圆眼看向我们。男士们更是被吓得不敢作声，有几个胆子略大的凑到特里身边，试探他还有没有气儿。

　　我鄙夷地看着在地上扭成虫的特里，从马鞍旁边的铜筒里抽出马鞭，一跃下马。

　　围在特里身边的群众很快为我让出了一条路。除了我父亲，他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

　　他横在特里的身体前面，用一种非常陌生的恨意仇视着我，就像我是他炮筒对准的敌人一样。

　　“你太任性了，海斯特。”他说。“是我把你惯坏了。”

　　我的眼泪几乎和痛意一起袭来，甚至要比脸上火辣辣的伤口还要烫些。我看向父亲，看着他原本充满怜爱的目光变得冷冰冰。我又看向人群，他们原本惊异的目光转变成了嘲讽和看笑话的戏谑。

　　只有叶，她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下马。然后扑通一声在父亲面前跪下，双膝落地的一瞬间，我的心都要碎裂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我，又看向断脊犬一样的特里，颤颤巍巍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男爵先生，是我未能看护好小姐。”布鲁特打断了叶，急切地上前一步道，“我不应该让小姐和女仆共乘一骑，这才让马儿受了惊，误伤了这位先生。”

　　看戏的群众已经在小声议论了，更有几位发出了冷笑声，异常刺耳。

　　“不，是我故意……”

　　“事出有因，我们的马匹不够了。”我还没说完，布鲁特又一次打断了我，这一次他拔高了音量，似乎是在提醒我。我于是闭了嘴。

　　父亲目眦欲裂，高声道：“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仅仅是庄园里的马厩里就有数十匹好马，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我刚想辩驳，布鲁特又一次为我直言：“这件事说来实在让人难堪，请男爵和我移步正厅，我将把来龙去脉系数告知，到时候您想怎么责罚我，我都愿意承受。”

　　可当着众人的面，父亲依然觉得下不来台。直到特里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怒气终于在一次被点燃了。

　　他指向我的鼻子，厉声说：“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你策马闯入宴会，误伤考特男爵和特里先生都是非常愚蠢且轻浮的事实，你必须为这事付出代价。”

　　“父亲！”我开口，带着一千个不可置信。

　　考特男爵扶着腰缓缓站起来，和布鲁特简单对视了一下，开始为我打圆场：“我根本没事儿，你何必惩罚这样一个单纯美丽的小可怜儿呢。”

　　特里的呻吟逐渐变成了哀嚎，他带着哭腔，用仇视的目光看向我。

　　“我的骨头都要碎了。”特里红着眼睛，用手去摸腰间的枪套。“我要亲手杀了你这个臭婊子。”

　　家庭医生很快制止了他的动作，四人合力将他台上担架：“特利先生，您现在最好不要有任何大的动作，否则我们很难保障您的安全。”

　　特里的后腰位置留了一摊暗红色的血渍，直接印在了草皮上。我的大脑嗡得一声炸开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黑珍珠到底闯下了怎样的祸事。

　　周围的议论声也慢慢大了起来，几个胆小的匆匆收拾的东西准备离开。父亲的表情也变得逐渐沉重，直到家庭医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上帝啊，父亲的脸几乎已经绿得发黑了。他上前一步，捉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压在家庭医生的旁边，“你再对她说一次。”

　　家庭医生点点头，在我耳边低声说：“特利先生的脊骨断裂，恐怕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了，他让我告诉，告诉小姐……”

　　“他说了什么。”我的牙齿在打颤。

　　家庭医生叹了口气：“特利先生让我告诉小姐，他要娶海斯特小姐为妻，终身照料他。”

　　我的天瞬间暗了下来。

　　布鲁特听见这句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父亲身边，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又看向我。终于还是开口道：“还请霍华德男爵慎重考虑此事，特利先生毛躁冒进，实在不是做丈夫的合适人选。”

　　父亲面如死灰，疲惫地反问道：“他现在的情况，是谁导致的？既然是海斯特犯下的过错，就要由她去弥补。我已经决定了，特里先生这次回国回把海斯特一起带走，这事儿没得商量。”

　　“我情愿给他赔命。”我冷笑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叶，然后望向了宴会的装饰柱。

　　叶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用她此生最大的声音喊道：“小姐！”

　　她冲上来，霍然抱住了我，她身上香粉的气味让我想要流泪。她轻抚着我的后背，用干瘦的身体支撑着我全部的重量。

　　叶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也是头一次站在众人的中间，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拷问。

　　她将我护在胸口，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喊道：“我承蒙爵士一家对我的照顾才苟活至今，小姐更是视我如胞妹，如今她平白受冤枉，有些话我是不得不说了。”

　　“只是，目前还少了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叶看向男爵，用祈求的声音卑微地说，“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春日宴会的入口处，路易正一身血渍，目光呆滞地骑马踱来。众人为他让出了一条小径，就像刚刚为我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