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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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出崤山，入洛宁，在出云峰下转了个弯，切出一面悬崖峭壁，谷深流急。再往东去，水面渐宽，出峡谷三十余里，得一小镇，名为长水，乃是前往落月崖的必经之地。
八月初八，黄昏时分，沈怀璧驾着马车从长水镇东门入，沿着青石板路行了一段，在朱子巷口被人拦下。绯色帷幔掀起一角，露出舒筱年略显疲惫的半张侧脸，“宇文公子？”
北方天凉，宇文游的白色深衣外面罩了一件青色大氅，显然已经等待多时。“我以为大当家不会来。”
舒筱年笑，“我若不来，天下第一风媒岂不成了骗子？”
“宇文游就是个骗子！”
“舒筱年呢？尉嘉树呢？我等了七天，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镇上唯一一间酒馆，聚集了一众唉声叹气的风媒。连日来的苦等让这一班人都失去了耐心，纷纷拍桌子骂娘。
“宇文游不会放错消息。”角落里的青衫男子忽然发话，漫不经心的端起面前的茶碗，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连同衣袂上绣着的繁复花纹。
棠棣之华，枝枝蔓蔓，却是广陵陆家的家徽。
“在下陆白渺。”
抿一口茶汤，抬眼的瞬间看到二楼西厢的窗子微微开了一角。“舒筱年一定会来，因为八月初九，是壁上观二当家洛昔的死忌。”
“武林历一百六十五年，洛昔死于壁上观，传为尉嘉树所杀。”
宇文游勾开卷轴上的绳扣，袖风一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墨字朱批，便毫无保留的在舒筱年面前呈现开来。
朱子巷口，手捧着记载了天下秘辛的丹书白卷，宇文游朝舒筱年深深一拜，“洛昔死因存疑，小生敢请大当家赐教一二。”
“呵……”舒筱年眉梢微颤，抬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若我没有记错，两年前我就昭告天下，洛昔身死人手，尸骨无存。”
“我不信。”
陆白渺随意的一挥袖子，斜靠在椅背上，双眸静谧，无畏的迎上众人讶异怀疑的目光，而后勾起唇角，纤长的手指轻叩桌边，琥珀色的茶汤微起波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单单一句‘尸骨无存’，就算她是壁上观的大当家，也不能使天下风媒信服。”
“哦？”舒筱年寻思了片刻，忽的笑出声来，侧目看向沈怀璧，“呆子，他疑心洛昔并没有死，是我将他藏起来了——你说多可笑？”
沈怀璧皱眉，尚不及开口，舒筱年便撩开帘子跃下马车，在宇文游跟前站定，一出手又夺下了丹书白卷，退开一步念出上面朱笔勾画的句子：
“初，九阙魔宫拥西域，据守以窥中原，势成水火。……
“至武林历一百零三年，拓跋宫主薨，四方翎主怀贪鄙之心，欲夺其位，倒戈相向，遂成乱斗之势。魔宫有圣物醍醐之花者，亦于此间散佚。圣物既失，无以服众，九阙式微。……
“后有魔宫女子昙幽，单身潜入中原，嫁与洛阳尉府，号尉夫人。广结天下之侠士，终觅醍醐花之踪迹，携其欲返西域，败露，不得已而入壁上观。终其一生，不得而出。……
“昙幽之子名尉嘉树者，少时飘零，尝与魔宫有所往来。为寻母之遗物，遂于武林历一百六十五年攻袭壁上观。……
“是役，洛昔死，舒筱年伤，壁上观败。尉嘉树归返西域，继任九阙魔宫少宫主。”
舒筱年念完，累极一般阖上眼帘，良久才道：“宇文游，你比我还清楚当年的始末，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关于洛昔的死，我的的确确无话可说。”
“那么还有一个疑点：既然尉嘉树两年前就拿到了尉夫人的遗物，今时今日，他何必再次约战舒筱年？”
陆白渺意犹未尽的追问，这次终于有人出言反驳：“哼，九阙魔宫妄图染指中原，势必要从壁上观下手。”
“那两年前的机会岂不更好？”陆白渺眉梢轻轻一挑，笑道，“彼时尉嘉树不对舒筱年下手，反倒退而求其次，单单杀了洛昔，让这一对江湖艳羡的人中龙凤天人永隔——呵，要说尉嘉树对舒筱年没有别的心思，我还真不相信。”
“胡说八道！”
耳听得一声呵斥，二楼西厢的门被一脚踢开，女子的身影在门前一晃而过，下一个瞬间便出现在陆白渺身前。
长裙曳地，玄色的衣衫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可怀抱的暗红色长鞭却折射出泠然的寒意，将每个人的遐思悉数斩断。
女子低笑，淡漠的目光从一众风媒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陆白渺的身上。
“你们这帮风媒，闲来无事就在这里嚼舌根吗？”女子眼角带着些许轻蔑，字字讥讽，“探听他人秘辛，还要四处散播，本来就够讨厌了，现在居然当起说书先生，开始随意编排段子了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二楼西厢传来男子的低咳，仿佛某种制止。陆白渺眸色一沉，侧目去看女子的长鞭，只见护手处悬着一枚金属令符，宛若禽鸟翎羽。
“凤翎？”陆白渺很快便了然的勾起唇角，“你是……九阙翎主，傅妖娆？”
女子但笑不语，陆白渺却蓦地抬头望向西厢。
若没猜错，楼上的那个男人……就是尉嘉树？
傅妖娆扬起长鞭，欺身上前，陆白渺迅速起身闪开，抓起桌上的茶碗掷了过去。茶碗被鞭子挥落，碎了一地，众人吓得纷纷后撤。
“啧啧。”傅妖娆娇笑一声，手里的鞭子缠上陆白渺的腰间，将其拉至身前，左手袖中滑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一个旋身横在了陆白渺的脖颈之上。
傅妖娆眯起狭长的凤眼，凑过去笑道：“你不躲，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陆白渺也笑：“我知道，你不会。”
傅妖娆若有所思的扬起下巴：“真狡猾。”手上一个用力，鞭子又缠紧了几分。傅妖娆满意的看着陆白渺终于皱了下眉头，说道：“这么细的腰，这么漂亮的脖子——怎么，广陵陆家眼馋‘天下第一风媒’的名头，却拿不出个像样的子弟来，只好把深闺里的大小姐都拉出来充场面了么？”
被人一语点破身份，耳听得一众风媒的讶异之声，陆白渺无奈的叹了口气：“傅姑娘存心想让我难堪，倒也无妨。可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宇文游那小子之所以一晚上不见人，必定是探到了舒筱年的行踪——傅姑娘不妨去看看，你的魔宫少宫主是在楼上喝茶等你呢，还是去见舒筱年了？”
话音未落，傅妖娆的面色一变，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子，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迅速闪身跃出了酒馆。
“山雨欲来……风满楼。”陆白渺看着那一抹暗红色的身影融进门外的暮色，蹲下身拾起散落的茶碗碎片，“……可惜了。”
朱子巷口，舒筱年收了卷轴，递还回去。
“我早知宇文公子在此等我，绝不是为了叙旧。怕是你早已笃定明日我会落败，担心以后死无对证，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来追问我？可笑……既然你已站在了尉嘉树那边，怎的不去问他？”
“此言有理。许久不见，大当家别来无恙。”
舒筱年的身子骤然一僵。
宇文游没有开口，说这句话的人来自身后。
这个声音，无论在何时何地响起，她都能立刻分辨出来。深入骨髓，至死不忘。
她握紧了袖中的止哀刀，不着痕迹的转过身，对上那一双暗沉的眸子。
良久。
“尉嘉树。”
舒筱年缓缓吐出这个名字，长舒了一口气。
暮色渐沉，周遭景物皆是茫茫一片，但尉嘉树的轮廓依然分外清晰。
墨色深衣，玄色绣袍，金线勾边的深色大氅，衬托着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只一双噙着笑的眸子，宛如黑洞，吞噬一切过往。
舒筱年扶额，转头去看沈怀璧，语气调侃。“呆子，都怪你，偏偏选了这个时候入城。你看看这一个两个的，真是让人糟心。”
沈怀璧闻言跃下马车，上前一步，将舒筱年护在身后，淡然道：“你不想见他，就上车去。”
舒筱年却没有动。
对面尉嘉树看了沈怀璧半晌，忽的笑道：“原来沈兄也在，那我便放心了。”言罢走近两步，直直的看向舒筱年，“一别两年，在下对大当家甚是想念。”
“是么？”舒筱年一阵好笑，“这么巧，筱年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常想着怎么杀了少宫主呢。”
尉嘉树眸色一沉：“如此甚好。”
僵持的局面，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声线打破。
“舒，筱，年！”
能将她的名字念得如此咬牙切齿的，舒筱年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见一道暗影以极快的身法袭来，方至跟前，就是一道鞭影劈头罩下。
“又来一个，真麻烦啊。”舒筱年冷笑一声，不闪不避，身旁的沈怀璧已然出剑，但有人更快一步，凌空一跃握住了狠毒的长鞭，用力一拽，那边傅妖娆便脱了手，踉跄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过来。
是尉嘉树。
“傅妖娆！你来做什么！”
尉嘉树不管手上血流如注，出言训斥。不远处傅妖娆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看着尉嘉树将自己的武器甩手扔在地上，自嘲的撇开头去。
“好歹也是四方翎主之一，未来的宫主夫人，”舒筱年看了一眼鞭子上的凤翎，“尉嘉树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尉嘉树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道：“我怕你伤在妖娆鞭下，明天会说我胜之不武。”
舒筱年忍不住笑出声来，“尉嘉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人君子了？两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两年前。
两年前。
三个字，如同一道魔咒，顷刻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什么情绪，在夜色里暗流汹涌。
有什么秘密，仿佛一戳就破。
良久，尉嘉树才半眯起眸子，遮盖起眼底的波澜，沉声道：“那么明天，我不会手下留情。”
舒筱年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看着尉嘉树迟疑了半晌。
终于道，“那就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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