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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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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轩居建在湖滨,它与一般食肆不同,没有招摇的酒旗,更没有伙计们吆喝,远看去就是一间精致小庐,清冷地立在湖畔,仿佛有没有客与它无关,它只顾着与断桥遥相守望。
倒是很有它家少东家景秋实的风骨。
小庐没有什么标识,只在小院前种了梨树和桂树。春去秋来,这里总是萦绕着馨香。
这几日梨花已开了满枝,湖上渐渐显出些生气。饶是怡轩居如此清高避世,也早已成了城中雅士的心头好。此时酒楼里欢声笑语不断,却不知有个不速之客自带着一身戾气而来。此人穿着三件式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他在门前立了片刻,听着院内动静,却没有一个伙计出来迎客。他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伸手折断了一支梨花,将它插在西装的花眼里。
这人正是仓田太一。
自从在夏家与景秋实打了个照面,他便对此人上了心。他犹记得景秋实那双冰冷的眼睛,莫名地勾起他的兴趣。这个国家有好几亿贱民,却只用一种眼神瑟缩地瞪他,他觉得腻烦无趣至极。却只有那人,他竟不看着他。
仓田太一踏进店中,那本来圆融的气氛立刻被打散了,每一个人都直直地盯着这个日本人。在如此窒息的沉默中,仓田倒是怡然自得,他高高在上地扫视了一圈,开口道,“你们的少东家呢?”
跑堂的已经认出了他,知道这日本人是来找麻烦的,立刻推说,“少爷今日不在店里。”
仓田像是料到会有此一答,冷笑一声,兀自往二楼走去。
“你!你怎可以硬闯?”跑堂的伙计急得涨红着脸,想去拦他。
“硬闯?你这店打开门做生意的,有钱便是客,你不伺候着也就算了,倒还怪客人硬闯?”仓田像是笑着说话,语气却透着阴森,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瞪了一眼伙计,又旁若无人地往上走。
二楼显眼处便是天字一号房,仓田毫不犹豫推门进去,里面却空无一人。木窗支着,窗外湖水盈盈滚动,似要流进窗里来。
这片湖,日本人最是受用,虽没逮到想要之人,倒也来了兴致。他坐了下来,对追在身后的伙计吩咐道,“去弄些吃的来。”
伙计退了下去,却见景秋实并未走远。
“少爷,这个人来者不善啊。”伙计担忧地说。
“无妨,你且端些东西上去,见机行事吧。”景秋实安抚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仓田倚在窗边,被微风熏得眯起眼睛,他看着伙计将茶水点心一一摆上桌,手指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敲着。
“怎么没个唱曲儿的陪着?这地方冷清得毫无意趣!”
“怡轩居可没有唱曲的,你要想听戏文,去延庆楼!”
仓田又是一声冷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突然发难,狠狠地砸了那只银线兔毫盏。
“快把景秋实给我叫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伙计被这人的诡谲多变吓得呆在当场,没等他做出反应,景秋实推门走了进来。
“哼!”仓田得逞的冷哼,“我当是多矜贵的人呢,倒是也不难请。”
“我当仓田先生多有教养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景秋实蹲下去捡起残片,“你可知这只建盏,太后也有一只一样的,后来赠予了贵国的天皇。”
仓田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拐着弯讽刺他见识浅薄,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撕碎他的冲动。
“再怎么名贵也不过是俗物,我不在意。要多少钱,我赔就是了。”
“那自然是要赔的。”景秋实连假意推辞都没有,直截了当地接下他的话。
“我慕名而来,想尝尝怡轩居的珍馐美食,你却用这种粗鄙的茶食敷衍我,这可不能怪我发脾气啊。”仓田又稳下心来与他纠缠。
“我早就说过了,怡轩居只有粗鄙食物,入不了贵客的口。”
仓田像是得逞了似的笑起来,“呵,你居然还记得那天的话?看来对我还挺上心的嘛。”
景秋实不为所动,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
“景先生也不用谦虚,我听说怡轩居有一道有钱都求不得的名菜,叫做宋嫂鱼羹。这鱼羹本是再平常不过的菜,却只有景家少东家亲手做的这道口味独特,无人能出其右。”
景秋实在心中冷笑,这种事能从哪里听说,分明就是彻彻底底地调查了他一番。
“仓田先生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不会做菜。”
“客套话就免了,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这一道菜。”仓田太一状似虔诚地说。
“仓田先生中文不好吗?竟然听不懂我的意思?”
仓田难得耐着性子,他向椅背上一靠,大有长谈的架势。
“我虽然是日本人,可是也真心喜爱中国的美食和文化,我都低三下四地来求你了,你又何必心存芥蒂呢?”
景秋实斥道:“真心喜爱?这就可以成为你们强取豪夺的理由吗?”
仓田随之一愣,没料到这冰凌一样的美人也会言辞激烈。他将脸沉了下去,再开口时已经全然没有了道貌岸然的语气。
“做,还是不做?”
“抱歉,我不会做菜!”
仓田太一噌的站了起来,阴狠地靠近景秋实,一把捏住他的脸。“那景先生可知道我大和民族的文化是怎样的?”他每吐出一个字就接近一寸,在他眼前极近处暧昧地徘徊着,接着说道,“越爱之物越想得到,越得不到的,便越决绝地毁掉。看着它陨落的模样,才是它在这世上最美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