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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至亲血肉 ...

  •   云中郡的城门外。

      予柔身着素布衣衫,手持长剑,背倚城墙,脚下是一只用锦缎裹了好几层的大包袱。她在此处安静的等待着,身上已经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不远处,顺诚与大病初愈的冰露骑着马,大摇大摆的朝城门走去。

      “就这么明目张胆吗?你王府世子的身份,恐怕没这么好用吧!” 冰露对这小子的计划微词不少。她眉头紧锁,不安的朝四处张望,心里总觉着有诈。

      顺诚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惬意,“芝麻大的胆子,也能做奸细?”

      “嘘!你小声点!胡说什么呢?!” 冰露吓得花容失色。青天白日之下,竟被这小屁孩儿逗弄得有种被人扒皮游街的窘迫。

      顺诚瞥了她一眼,“奸细都像你这么怕死吗?”

      “我不是奸细!” 冰露一声怒吼,顿时引得行人侧目。

      “诶?那不是顺诚世子吗?又要偷跑出城啊!哥儿几个,走!去王府给王妃报信去!” 几个与顺诚年纪相仿的小子嬉笑着高声打趣。

      冰露惊得慌不择路,竟然伸手准备拔剑,幸而被顺诚一个眼神给怼回了点儿脑子。

      叼了一路的狗尾巴草被他一口啐了出去,“去呗!今儿个天晴日朗,余伯想必正在府里遛鸽子。你们这群人正好一起,上赶着给余伯遛遛,也算孝心一片了。”

      云中郡的小子们就没有一个没被余伯整治过的。一提起这小老头,再顽劣的小混子也只能摆出副丧眉耷眼的倒霉样。

      “嘁!谁稀得去啊!” 说罢,一群人扭头,悻悻的往回走。

      “天晴日朗?今天哪儿有太阳啊?哪儿呢哥?” 一个六七岁光景的娃娃暂时还没被余伯吓唬过。他跟在后面,仰着个脑袋,边走边找太阳。

      “没规矩!” 冰露冷眼瞧着,满脸鄙夷。

      “你一个奸细,哪儿来这么大的规矩?” 顺诚见状,只觉着好笑,忍不住揶揄道。

      冰露抿紧双唇,气沉丹田,奈何沉不下去。她压低了音量,低吼道,“我不是奸细!我是主人的追随者!是新世界的信徒!”

      “嚯!厉害了!” 顺诚嬉笑着给鼓了个掌,“那我又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冒牌世子?穷杌族的最后一个野种?这不正好吗!跟冒牌的野种有什么规矩可讲?”

      看他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冰露奈何不得,气极反笑。她自知无法看懂此人,索性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只盼能早日见到主人,届时,再收拾这个小崽子不迟。

      说话间,城门已经近在眼前。冰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去吗?出的去吗?”

      顺诚没有回复,只继续朝城门前行。

      “站住!无王妃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王府世子在云中郡是无人不知的,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公事公办。

      冰露焦急的看向顺诚,“怎么办?!”

      顺诚朝她咧嘴一笑,随后梗直了脖子,仰天大叫,“上官予柔!!!”

      冰露大惊,顷刻间,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死死抵在了少年的脖颈之上,“你敢骗我!”

      顺诚清了清嗓子,依旧一脸吊儿郎当,“动动你那空无一物的脑子吧!我若对你心存歹念,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为何不在你身负重伤的时候,直接带人将你绑走?你当我是余伯,闲来无事拿你当鸽子遛呢!”

      冰露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手里的匕首也随之透出股进退两难的尴尬。

      “还没出城呢,这就内讧了?看来这路也走不远啊!” 予柔一手持剑,一手费劲吃力的扛着那只大包袱,一路晃来荡去、左瘸右拐、又磕又绊的从城门外往里走来。短短的一截路,被她走得甚是坎坷。

      顺诚看得眉头紧皱,“嚯!这是把王府拆了给我装包袱里了?”

      “下来!” 予柔将包袱往地上一砸,仰首叉腰,朝他吼道。

      顺诚耸了耸肩,“刀抵脖子上呢!”

      予柔听罢,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的从在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儿,不慌不忙的轻轻一弹。

      “啊!” 随着一声预料之中的惨叫,匕首坠落在地。

      顺诚趁机一跃下马。他回头瞥了眼已经魂不附体的冰露,“想活着出城就安生点儿!”

      说罢,笑嘻嘻的朝予柔跑去。

      “你说说你,明知道我是从里往外走,你背着包袱在城门外杵着干嘛?练手劲儿呢?”

      “奴婢哪里晓得这包袱能这么沉!早知道就让杏儿跟来搭把手了。那丫头的手劲儿可是当真了得,把武将军的祖传锤子都给抡没了。还好王妃当机立断,命人连夜给将军重造了把。不然此次出征,武将军怕是都没锤子用。”

      顺诚听得身子不由朝后仰了仰,脸上摆满了明晃晃的嫌弃,“人武叔那是 ‘烈焰滚滚流星锤’。什么 ‘锤子锤子’的。难听死了!”

      予柔撇嘴,踢了踢脚边的大包袱,“打开看看吧!”

      顺诚扫了眼地上的那座包袱,“别了吧!这都已经撑得快炸了。我若是将它打开,还能合得上吗?”

      说罢,单手去提。伴随着予柔银铃般悦耳的嘲笑声,那座包袱左扭右拐、哆哆嗦嗦的被他砸上了马。马儿霎时慌作一团,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作罢。

      “手没事儿吧?脱臼了说一声,不丢人。” 予柔强忍笑意。

      顺诚抚着胳膊,笑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齿,“劳姐姐费心,我没事儿!”

      说完便纵身上马,“走咯!”

      他朝冰露使了个眼色,朝城门径直而去。

      “站住!” 守卫仍旧将他们二人拦下。

      几番折腾下来,冰露也懒得再做出副张皇模样了。索性安安静静的和顺诚一起等着。虽然她并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也并不相信顺诚这个小崽子。但她别无他法。

      “放行!”

      果然,予柔开口了。

      “无王妃手令,我等—”

      未等守卫说完,予柔掏出王妃的令牌,再次命令道,“放行!”

      一见令牌,守卫们立刻纷纷散开。

      “走吧!” 顺诚喃喃道,既是对冰露,也是对他自己。

      “不说点儿什么再走吗?” 身后的予柔再次喊道,这一次她没了之前嬉闹时的模样,声音也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

      顺诚怔了怔,仰头望向雪雾笼罩下的极北天空,表情似笑非笑。在冰露审视的目光下,少年策马扬鞭,一骑绝尘,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再回头。

      八年前。

      “夫人,现在兵荒马乱的,北边儿更是鬼怪横行之地,我们这行人带着小公子上路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等将军征战归来后,再做商议吧!”

      说话的是骠骑将军顺大丰手下的管事,余伯。

      “诚儿等不了了。”

      将军夫人玄英近日为独子病痛所累,食不下咽、寝难安眠,短短数日之间,竟已形销骨立至亲表士友不复识的地步。好在她的膝下尚有养子渊生在侧,众人皆说,这孩子是来报恩的。那时,同样年幼的他日夜不缀的守护着已经气若游丝的小顺诚,守护着他们母子三人的灵魂。

      “夫人!” 予柔急吼吼的跑了进来,“都准备好了!我们几时出发?”

      骠骑将军顺大丰的独子顺诚,年仅六岁,不幸染疾。夫人玄英携子遍寻名医,却仍不得治。那一年,正是北境地盘争抢最为胶着之际。顺定仁瞅准了顺大丰骁勇善战,且极重血脉亲情,遂一路提拔,与之共谋顺氏江山。旁人都道他能者多劳,为国为民,以致独子身染恶疾也无暇顾及。

      遍寻名医未果后,夫人玄英忽然听闻,群峰县深山中有一隐士,或可一治。可坏就坏在,群峰县离北境雪漠太近。彼时云中郡尚未建立,那片土地也被视为雪漠的一部分。因此,群峰县在当时的世人眼中是直接与雪漠接壤的。

      传说在那片雪漠之中暗藏着非人非鬼之物,世人谓之 “异人”。据北境老者所言,除穷杌族这等介于人兽之间的物种外,其余世人万不可踏足雪漠。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与雪漠相距过近而享有太平的群峰县,反倒成了乱世中残兵败将们避世的好去处。虽然这些人汇聚于此后,仍免不了偶有争端,但出于对 “异人” 的恐惧,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为防出行招摇引人耳目,玄英乘夜偷偷带上顺诚独自出发,前往群峰县。为这事,余伯、予柔和渊生跟她接连闹腾了好几年。

      母子二人日夜兼程,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隐士的居所。可放眼望去,玄英却傻眼了。目之所及,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乱葬岗。说是乱“葬”岗多少还有点勉强,那些个尸体被掩埋得甚是草率,几乎都处于半截儿入土,半截儿喝风的状态。

      “挖坑是个体力活,老身年纪大了挖不动。索性让他们一截儿入土,一截儿味食儿,也是不赖。”

      一位年近七十的老翁牵着个五六岁的娃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玄英上前行礼,正欲开口。却被这位老翁抢了白,“夫人辛苦了,待老身去瞧瞧那孩子吧!”

      玄英一愣,也来不及多想,便恭敬的引老翁入顺诚车架。小娃娃搀扶着老翁撩帘而入。半晌,老翁佝偻着身子从车架中走出。

      “如何?这孩子,您能治吗?” 玄英迫不及待的问道。

      老翁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后,又摇了摇头。

      玄英皱眉,“老先生这是何意?”

      “能治,但难治。”

      “难在何处?”

      “至亲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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