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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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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在夜晚突然到来的雨水与风声的掩护下,那些敲击声、拆卸声似乎都变得柔和微弱起来,让人难以察觉其动静。
但窗户被打开时的风和雨的涌入却是不可能被忽视的——或者那个从外面推开窗户的人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动静、顾忌着不惊动房间里的主人。
闯入者大摇大摆,任那扇玻璃窗在自己身后被大大敞开,让那些冰冷潮湿的雨水和寒风同自己一道进入这间温暖舒适的卧房。
“嗒、嗒嗒、嗒……”
硬跟的鞋底沾着来自外界的湿润泥土踩在他的铺了柔软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带动更加浓厚的冰冷寒意与腥臭潮湿在房间弥漫。
到最后,停在他的床边——带着一场雨和一阵风。
不速之客注视正安眠入睡的他一会儿,冷凉的水珠从上方滴落到他的脸侧,打湿了他的被褥和枕头。
过了一会儿后,闯入者似乎笑了一下,笑声中也裹着雨夜寒风的湿冷气息。
“我闻到蔷薇的臭味。”
他听见一个声音。
年轻得过分、陌生得过分,带着一股属于外界的冷和湿的气息。
“今天有天使来找你吗?”
“…………”
他沉默无言,似乎毫无知觉地仍旧安睡。
闯入者因此俯下身来,把更浓郁的潮湿味和更多的寒冷气息扑到他的面前,连同几缕被雨水浸透的冷凉发丝一起垂落到他的脸颊。
“起来,小鬼。少在我面前装睡。”
他听见闯入者轻飘飘的威胁。
“三秒之内,如果你还不醒,我就往你脸上狠狠地亲上几口,让你试试满脸沾着口水的滋味儿。”
“…………”
有洁癖的卡什·维勒先生终于睁开了他的眼。
借着一道劈开漆黑沉重雨幕的闪电,他看清自己面前的那张苍白如死人的脸。
“…好久不见。”
苍白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双唇都只透出冻僵了一般的淡紫色的人对着他露出个带着潮湿寒意的微笑:“卡什。”
“听说你正在满世界的跟人说我已经死了?”
………………
…………
卡什·维勒讨厌失控。
尽管记忆混乱模糊,但他依旧隐约能够察觉自己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希望事事都能按着自己规划好的来进行。至于那些预料之外的失控,则是他最最深恶痛绝的东西。
就像那个下午时来拜访他的天使。
但,相对于天使所代表的失控,卡什·维勒显然更厌恶目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失控”。
这个“失控”,正坐在他的书桌上,毫不在意自己身上被浸透的衣物正湿淋淋地往地面滴水,打湿他的昂贵奢侈地毯。
而他,则充满厌恶地看着这个“失控”的深色长风衣下摆上沾着的泥土被雨水变成泥浆,和那双长靴上的泥巴一起糟蹋他的房间。并在内心计算着这些被弄脏的东西需要用多少钱才能补偿。
“……我以为您已经死了。”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但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您的那盏灵魂之灯早已熄灭了。”
“死?我当然死了。”
穿着身湿嗒嗒长风衣的人扭过头来对着他笑,笑容轻佻而讥讽:“不然你为什么会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来看我呢?我的好学生。”
“这张脸和这个身体可不是我的原装。”
“…………”
他沉默下来。
——眼前的人的确有着一张陌生的脸。
苍白得过分、年轻得过分,与他在记录中所看见的影像全然不同。
在那些影像记录和他的模糊记忆中,他的老师是个高挑苍白的成年男性,常年穿着身深色的长风衣、披着柔软顺直的黑长发,苍白面容上也总还带点血色地凝结在唇上,不至于被人误认作一具活动的死尸。
同时,他的老师身上最明显的特征,还是那双溶解黄金般的赤金双眸。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有着一张属于尚还稚嫩的少年人的脸,贴在脸颊的湿漉黑发显着柔软的卷曲弧度,只刚刚垂到肩边。
那张苍白面容上也见不到一丝血色,连双唇都只透出受冻而成的淡紫色,显出一种僵硬灰白的衰亡气息。仿佛一具刚从坟里被挖出来的尸体。
而更明显的区别,是那双眼睛。
眼前的人,有着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也仿佛会发光的、在苍白面容上显得鲜艳明亮得过分的蓝眼睛。
漂亮,却一点不罕见、也一点不特殊。
至于那张脸上的五官,也显而易见地与他所熟悉的那位老师没有一丝半点的相似。
“……怎么回事?”他问。
靠在他的书桌边拿他放在书桌上预防低血糖的糖果玩的人于是微抬眼,用那双过于鲜艳明亮的蓝眼睛扫了他一眼。
“我哪儿知道。”
这个应当是他老师的人说。
“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荒郊野外的一个土坑里,还有群傻逼正在往我头顶填土,说什么这次黑弥撒又失败了。”
他的这个有了张陌生面容的老师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糖果扔进嘴里:“总有些人喜欢干这类蠢事。”
“我从里面爬起来,他们就叫叫嚷嚷地以为我就是他们召唤来的魔鬼之类的玩意儿,所以我跟着他们回到那个地下室,还好心帮了他们一把,送了一个他们心心念念的魔鬼——不过遗憾的是,我大概找错了人,给他们的是贪婪猎犬那只知道吃肉的蠢东西。”
“什么?”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那些蠢货现在都进了狗肚子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蓝眼睛的家伙故意扯着声音回答:“我进入这具身体是个意外。”
“我本来还想找你问问怎么回事呢。”浑身湿淋淋的陌生人走上前来,身上的潮湿味里又混进了一点糖果的甜味。“结果刚被闯进地下室的警察抓去当杀了那些傻逼的嫌疑人审问的时候就听到你满世界的嚷嚷我嘎了。”
“真是师门不幸,你很希望我死?”
“……并没有。”
凑过来的家伙逐渐靠近,那股混着甜腻糖果味的湿臭味儿也步步逼近。他因此皱着眉,用放在衣帽架边的一根手杖把这个脏兮兮、湿淋淋的家伙推开:“您的灵魂之灯已经熄灭,得出您已经死亡的推断是论据充分的。”
“而且,说实话,您现在的灵魂形状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其实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您是在假冒我的老师。”
“哈。”
被他用手杖抵住腰不能继续向他靠近的家伙微挑眉,感到好笑:“你不会觉得有人会蠢到来假扮我作死吧?”
“真有人会愿意被我那群妖魔鬼怪的仇人追在屁股后面找麻烦吗?”
卡什:“…………您还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
苍白如死人的少年回答他,脸上笑容冰冷而充满轻蔑嘲弄:“因为他们都是群纠缠不休的蠢货,以为争着上门找我讨债就可以从我手里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这个顶着张陌生面容的“他的老师”,现在的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所以,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么,我可以知道为什么您的那盏灵魂之灯会熄灭吗?”
“都说了我哪儿知道。”
蓝眼睛的陌生少年回答:“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刚把自己从坟里刨出来就要听到我的学生满世界的传播我的死讯呢。”
“不过既然我的那盏灯熄灭了,我又从这么一个死人的身体里醒来,就说明我应该是的确死了一遍吧。”说到“死”的时候,眼前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但那张苍白面容上的表情却无比坦然:“可惜的是,我似乎失去了一段记忆。关于我究竟是如何死亡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失忆?”他抓住了关键信息。
那双过于明亮的蓝眼睛因此又看了他一眼。
“啊。”少年用牙齿咬着嘴里的甜腻糖果:“就像是被人剪掉了一部分记忆似的,连死亡前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不过关于我的死亡,我倒是还可以大致得出一个推断的——就像你说的,我的灵魂之灯熄灭了,并且你也发现了我的灵魂形状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或许我们可以假设我的灵魂的确是‘死了’、我的确是个真正的死人。这样,就可以解释所有的这些疑点了。”
“而能够杀死灵魂的,我想,这个世界应该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办到——是永罚之剑。我应该是被永罚之剑给杀的。”
“……永罚…之剑?”
他记得这个名词。
据说是一把首次将“死”带到人间的最古老的凶器,因为杀死了世上第一个人而被那位至高的神明赋予了向祂的造物施予惩罚、剥夺生命的权力。
——神明的造物,显然不是只有人类。
因此,那把剑据说还可以杀死天使和恶魔。
最初,那把剑属于那位世上的第一个杀人凶手。但,在将“死”带到了人间后,那位凶手便惊恐万分、悔恨万分,丢下剑向神明祈求了忏悔和赎罪的机会,从此化作在世间永恒游荡的幽灵。
那把剑便从此下落不明。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那把剑落到了他的老师手里,随他的老师的足迹再度扬名于世。与他老师手中的魔法之书、圣者头颅一起,成为了众所周知的“魔法之王的三大象征宝物”。
所以,他更加感到匪夷所思。
“那把剑是你的东西。”他说,没再用表达礼貌的“您”:“现在,你说它落到了一个想要杀死你、也的确杀了你的人手里?”
…果然,就算改变了外貌和灵魂的形状,他的老师也还是他的老师。永远那么该死的会给他惹麻烦。
他现在也终于是完全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那个该死的老师了。
“…………”
他该死的老师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后就又是一幅轻飘飘、满不在乎的模样了,似乎弄丢那把极危险的剑对他来说就和把他淋了个湿透的雨一样不成问题。
“这又不能怪我。”蓝眼睛的家伙一点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谁知道ta是怎么拿到那把剑的。”
“我又不会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身上随身携带,有时候随手一放的东西被别人给找到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如说,我倒是很奇怪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发现我走的时候埋在你的床底下的那颗圣者头颅呢。”
卡什:“……………”
卡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