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夜书》沉没雨岛

1、佛牙大典

　　安史浩劫十年后的长安一年一年地复苏过来。桑夜漓仍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令整个成都为之沸腾的消息传来。太宗要入蜀避难了。蜀地所有大族都为太宗的到来做足了隆重的准备，人人都指望着借着一点浩荡的皇恩讨个封赏。尽管此时是战时，可蜀地却丝毫没有战争的气氛，乱总会平的。
　　事实证明，叛乱最终平定了，不过是在十年之后。王朝经历了这样一次动荡，已经千疮百孔。然而继任的肃宗吸取了父亲的教训，不再放任那些为所欲为的官员。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再也难以重新信任。
　　肃宗收复长安后做的首件事便是设立统管天下情报的麒麟司，由军师李泌的弟子沈青莲管理。沈青莲，这清雅如莲的名字，却像恶魔似地烙印在了所有叛军的心间。他并非如郭子仪、李光弼那样是个鼎鼎大名的将军，他所做的是最阴暗，却极其重要的活动。派出间谍潜伏在敌军占领的城池里收集军情，再秘密送出来。因为他默默无闻的贡献，王朝才提前结束了这场战争。然而史册上却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战乱后的长安留下了一大批官员，他们中大多数都是被玄宗抛下，来不及撤离的臣子。在伪朝的胁迫下接受了高官厚禄。可他们的心还是向着大唐。遭受背叛的肃宗虽不至于将他们杀光，却需要一个机构对他们进行监督和调查，麒麟司由是成立。
　　沈青莲在最初的几年里肃清了大部分与反叛势力有勾结的官员。然而叛乱的火苗没有熄灭，而是转入地下蓬勃生长。江湖组织暗花楼便是这地下开出的阴暗之花。就在沈青莲调查到暗花楼的地下组织，打算将它们一举剿灭时，一个意外发生了。正是这个意外，让神鬼莫测的沈青莲掉入了陷阱。他死在了敌人的阴谋之下，与他一同死去的，还有麒麟司三十三名捕快。而凶手，竟是他培养多年的徒弟李玄景。
　　沈青莲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孩子，自小带在身边悉心培养的孩子会亲手举起屠刀砍向他。
　　然而，世事如棋，永远是一局新于一局。这不，有谁料想到，七年后，李玄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死囚牢里的悲惨生活即将结束。这一切却又是因为他的师父沈青莲。
　　沈青莲曾画过一册佛图，本以为佛教普度众生，该最是慈悲。可沈青莲画的这佛图却堪比地狱。五张佛图，一张比一张血腥恐怖，画的是佛陀献祭，普渡众生的故事。然而这样的故事却偏偏变成了恐怖的真人演出，在长安最盛大的佛教典礼上出现了。
　　桑夜漓刚从蜀地来到长安，又刚刚加入执法严明的麒麟司，本以为成日只要做些缉贼捕盗的活，谁成想竟意外撞见了一桩大案，卷入一场是非之中。
　　熙攘的大街上，桑夜漓拉上洛玉儿，被人潮推来推去，像是身不由己的一朵浪。这洛玉儿打扮得如花似玉，桑夜漓却一身官服，英姿飒爽的模样。乍一看去，还以为二人是一对璧人。洛玉儿被人群推搡着，情不自禁地埋怨。桑夜漓却说今日即便是被挤死，也要捉拿到那拐卖妇女的人贩子胡四。
　　原来一个月前，胡四在长安地下城拐卖了洛玉儿，要把她送去专门进行奴隶交易的黑店——缀玉坊。桑夜漓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洛玉儿，见她一个姑娘家，在长安无亲无故，又听说她从小便被家人毒打，要把她嫁给当地的地主当小妾。若非这胡四拐卖了她，她也不会来到长安。桑夜漓最是嘴硬心软，在洛玉儿的软磨硬泡之下决定收留她。起先洛玉儿要当桑夜漓的奴婢，桑夜漓却并非是个要人伺候的大小姐。还在蜀中的时候，她就养成了游侠的仗义任性的脾气，是绝不肯养尊处优，使唤别人的。于是二人便处成了好姐妹，桑夜漓用每月从麒麟司领到的微薄俸禄在长安租金较便宜的地段租了一间小院落。洛玉儿则平日里做些针线活计，没事时便烹饪美食给桑夜漓吃。
　　见了洛玉儿手上的鞭伤，桑夜漓心疼之下，发誓捉住人贩子胡四，还她一个公道。桑夜漓在人群中远远发现胡四那厮又在行凶。前方一队僧侣队伍拥着一个华丽的高台缓缓走来。高台上洒满了人们抛洒的鲜花和铜钱。两边的人们仰着头颅，双手合十瞻仰着高台上水晶盒子里供奉的佛牙。桑夜漓抓着洛玉儿在人群中艰难地向着胡四那边靠拢。
　　“胡四，别跑。” 桑夜漓提剑向胡四追过去，胡四回头看到桑夜漓如同见了夜煞般，吓得扔下刚掳获的女子就跑。桑夜漓扶起倒地的女子，将她交给洛玉儿。桑夜漓使出轻功飞檐走壁，身形宛如矫健的燕子。一个旋转落下，将胡四当胸踹翻在地。胡四捂着胸口痛苦地喘着气。
　　胡四：“你这女子，上次我那貌美小娘子被你掳走了，今日你又来坏我好事，你怎么总是不放过我！” 桑夜漓：“你这丧尽天良的家伙，今日本捕头便要将你捉拿归案！”
　　桑夜漓正凶神恶煞地向胡四靠拢，一具尸体却从天而降，将胡四砸晕了。血迹如花似地在朱雀大街上蔓延开来。围观的人群挡住了不远处的佛牙队伍，此时全长安的人都似挤在了这条街上似的。桑夜漓感到人群快要将她逼得窒息。“都后退，后退。” 桑夜漓竭力保护现场痕迹。桑夜漓扒开尸体时，尸体双腿血肉模糊，桑夜漓探了探气息，发现人死了。洛玉儿扯开嗓门尖叫起来。桑夜漓用竹梢吹响一曲怪异的音调，一只鹞鹰飞了过来。桑夜漓用蜡丸在卷纸上写下密语。鹞鹰携带着密语飞向空中。
　　鹞鹰飞入麒麟司档案库的暗窗，一个书吏捉住鹞鹰，取下密语后来到转译房，交给转译房的书吏译成消息，此情报再交由总管情报的黑风卷成卷轴，压上官印，放入机关，在复杂的齿轮运转下，卷轴被装入机关中，向地上运送。
　　明镜堂内，铁麒麟蹲坐在大堂之上。随着机关响动，麒麟的嘴张开，吐出一卷卷宗。女婢檀香接过卷宗，恭敬地呈到正在书架前翻阅案牍的掌镜使秋露白面前。秋露白打开卷宗，看过后卷宗便自动烧毁了。
　　秋露白得知朱雀大街命案，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佛牙大典是陛下亲自下令举行的活动，专为长安百姓的狂欢而设。当今陛下虔心敬佛，若是被他知道一条尸体阻扰了佛牙大典，真不知会这样生气。秋露白：吩咐女婢檀香道：“速通知白虎使带人封锁事发之地，防止有人趁乱滋事。查清死者身份后即刻来报。” 秋露白又问：“方才传消息的捕快是谁？” 檀香说了桑夜漓的名字，并说是上个月通过考核的新捕快。秋露白对于桑夜漓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想来此人在上个月考核中必然武功平平，查案能力也平平，否则以她的记忆力，怎会不记得麒麟司有这样一个人呢？然而此时也只有先看看这个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如何了。秋露白道：“发信号命她守住尸体，务必把尸体带回麒麟司。”
　　朱雀大街上，桑夜漓接到鹞鹰传来保护现场的消息。她蹲下身研究着死者的情况，却发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死者衣襟内找到一块神策军令牌，写着死者的名字：路临风。死者竟是一位神策军正将。桑夜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虽刚到京城，可神策军的劣迹却是比长安的青楼女子还要多。天不怕地不怕的桑夜漓，也在神策军欺负人时屡次出手。只是这帮人虽名为官军，行事却比匪还猖狂。仗着他们人多，加上他们的大将军鱼朝恩是皇帝面前的当红太监。这位鱼公公仗着在安史之乱中那点名为军功实则是添乱的功劳，厚颜无耻地霸占着高位。曾排挤过李光弼、郭子仪等大英雄。他权势滔天只手遮天，掌管着京城官员的任命大权。神策军在他的庇护下更加胡作非为。所以当桑夜漓看到神策军的尸体时，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在大白天看见了月亮。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谋杀神策军军官呢？
　　没等桑夜漓细想下去，神策军的人却来抢夺尸体了。为首的那人生得彪悍，一脸横肉，个头高大，叫徐波，也是神策军正将。官阶虽不高，官威却很大。虽见桑夜漓穿着麒麟司的官服，却连招呼都不打声就命人搬尸体。
　　桑夜漓与此人怒呛了几句，随即便打了起来。可桑夜漓哪里是这徐波的对手。若非桑夜漓的师父白虎使独孤醉及时出现，桑夜漓便真要在大街上被一群神策军痛揍一顿了。这帮家伙是不会对女人留情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