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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主线26/伊波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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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这样。握着这把剑,去杀了祂。”身披繁复花纹的法袍、拿着绿宝石镶嵌的权杖的男人如此说道。
伊波恩高举着宝剑,剑尖悬于半空,随时都可以向祂刺下。
祂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唯一能被称为是“挚友”的存在。
既至今日,伊波恩才看见了祂的原型。
祂是一只泥泞的、狰狞不堪的神袛。
祂是为人们带来灾祸与恐惧的神袛。
祂是造成大火灾、挑拨离间引发战争、剥夺了无数生命的神袛。
高悬于神袛上方的剑尖微微颤抖,神袛发觉了这一点,随意的抬起目光,瞟见了人类脸上剧烈动摇的表情。
伊波恩看起来快要哭了:“引起A6镇火灾的……剥夺了无数人性命的……是你?”
“一切的灾祸的元凶,都是你?”
“是啊,是我。”
神袛的声音轻飘飘的,全然无视了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仍旧自在的自己曾陪伴了多年的伙伴说道:“是我操纵了这一切,有什么不对么?”
“为什么……”
漆黑的神袛不明白人类问出的这句全无意义的质疑。所以祂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什么为什么。”
伊波恩持剑的手终于停止颤抖,可他的动作也完全凝滞在那里。
察觉到了伊波恩的犹豫,身着法袍的中年男人催促道:“还在犹豫什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快杀掉祂!”
尽管被剧烈的催促着,伊波恩举剑的手仍无法前进分毫。
神袛全然不在意旁边聒噪的人类,眼中只看得见伊波恩。
或是机缘巧合,或是命中注定。自己与他共用一具身体,就这样生活了整整十年。
本来祂也是有着对身体的控制权的。但是因为埋藏在绵羊村下方的那位存在,祂连半分气息都不敢透出,一直蜷缩在心底的最深处,仅以“直觉”的形式与伊波恩对话。
人类的伊波恩自有记忆以来,内心的这道声音便一直陪伴着他。
祂知晓他的全部秘密,也知道他的所有迷茫。祂是他的挚友,是他的导师。祂总为他指点迷津,也会引领他做出更为正确的选择。
伊波恩从未告诉任何人“祂”的存在。哪怕是青梅竹马的荼靡,他也只用“直觉”糊弄了过去。
就是这样一位……对他有着非凡意义的存在。
他本以为他们会相伴一辈子,他也会把这个当做“直觉”的秘密永远藏在心间。
可是,第二次来到A6镇,结束火灾事件后的某一天,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从那以后,不管怎么呼唤,祂再也不曾回应过他。
伊波恩以为祂或许是睡着了,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导致祂无法回应。让伊波恩踏上旅途的、还有一点点无法言说的理由,是想找到“祂”消失的原因。
现在……他找到了这个“原因”。
伊波恩更情愿他不曾知晓。
——原来祂从一开始,就是怀着邪恶心愿的“神灵”。
是与他立场相悖的神灵。
伊波恩怀着最后一丝期望问:“你为什么要引起那场火灾?”
“火灾?”祂似乎想了一阵才想起来,不以为意答道:“那是我复活所必须的祭品啊。”
——难怪火灾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听见过祂的声音了。
自己好像失去了敏锐的嗅觉,失去了超凡的身体素质,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是因为祂早已从身体中脱离了出去。
神灵嘲讽笑道:“这具人类的身体就让给你了。我是神灵,本就无需蜗居在这具渺小的蝼蚁体内。”
“看在我们曾共同生活十年、相处良好的份上,我就不杀你了。感谢我的宽宏大量吧,人类。”
人类?不,“我叫……”
伊波恩整想这样回答,神袛却看穿了他的想法,打断他道:“不,伊波恩是我的名字。”
少年人一愣,脑中回想起爷爷为他取名时的场景。
却听神袛又一次抢先说道:“这是必然。不论是谁予我名字,我都必然会被叫做「伊波恩」。这是神袛的名字,法则规定的名字。”
“而你——”神袛拉长了语调,散漫笑道:“你不是伊波恩。不过作为受「她」眷顾者,你也应该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吧?”
被剥夺了名字的人类少年一时无言。
在旁边的男人不耐于他们冗长的对话,用权杖底端笃笃敲着地面:“别再与祂废话了,祂在动摇你。快杀了祂,快杀了祂!”
神灵嘶哑的笑了起来:“真是愚昧。”
祂仍然不去看一旁的人类,只对着伊波恩说道:“他甚至不知道就凭这样一把小小的玩具,根本不可能……”
“继续刚才的话题,伊……伊波恩。”
人类少年打断了祂:“神灵的召唤仪式,不论是什么神格,祭品只需要50人,至多百人。而那场火灾……”
少年握着的剑前进了一分。
“牺牲了三万五千人!!”
“整个A6镇都被它毁了,现在成了一座废城!”
剑尖又前进了一分。
“什么样的仪式……什么样的神灵……会需要这么多的活祭啊?!”
剑尖已悬于神袛身前。
“哈哈。”
神灵却笑了出来:“你在生什么气?哦……也对,毕竟是你的人类同伴呢。”
神袛仍然无视了近在眼前的威胁,轻松说道:“你难道没有尝试过用水去灌蚂蚁巢穴么?那个很好玩的。”
“看着蚂蚁们困在水中挣扎,看着它们慌乱无措的模样,最后无能为力的沉在水里,真的很有趣。”
神灵裂开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排排尖牙。祂快乐的笑了:“你会在那时候去数,你杀死了几只蚂蚁么?”
人类少年紧抿着嘴唇,眼中逐渐透出一丝狠戾来:“你知道,我从未杀过蚂蚁。而且,我问的是火灾的事,没在和你说蚂蚁。”
“我就是在回答火灾的事啊。”
神灵说道:“唤醒我确实只需要几十个祭品,不过那多没意思。为了庆祝我的回归,总得来点好玩儿的吧?”
“所以你就……”
“朋友,”
神灵直视祂曾经的伙伴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人类,就是蚂蚁。”
伊波恩血气上涌,遏制不住怒意。颤抖着双手却不再犹豫的将那把剑狠狠插/入了神袛液状的躯体中。
神袛狰狞的笑容凝固在了祂化成一滩水的躯体上,十来只眼睛皆不敢置信的瞪着面前人类:“你竟然……!”
“你要杀了我!你会杀了我!”祂终于显出惊恐的惧意,人类少年却举起剑,再一次的刺入神灵身躯。
他一下又一下的、麻木的用剑刺死了昔日的挚友。
神灵从惊叫变为怒骂,再转为诅咒,现已安静无声。
祂“死”了。
静静看完了全程的教皇赞许说道:“很好,伊波恩。”
“不……,祂说我不叫伊波恩。”少年目光空洞而又呆滞的回答。
教皇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不,你就叫伊波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伊波恩」了。”
少年不解的向男人看去。
“人类是无法抵抗神灵的。虽然残酷,正如祂所说,在神灵面前,人类就像蝼蚁一样。区区的蝼蚁,怎样击败神灵呢?”
“用这把剑……”伊波恩握紧了手中剑。
“不。”教皇摇头道:“你能用这把剑杀死祂,是因为你与祂本身便有着联系,更何况祂并不防备于你。”
“并不防备……”似被这个词刺了一下,少年呆滞的向已死的神灵看去。
祂已经完全溶化在地面上,成为黑漆漆的一滩。
“听着,你还想抗神吗?”教皇按住伊波恩的肩,伊波恩猛地回过神来,目光却有些涣散的向教皇看去。
“只有这一条路了。如果想抗神,你就必须再次成为神。曾经你本就与它一体,你的身体不会产生对它的排斥。只有神灵,才能够杀死神灵。”
“我该怎么做?”伊波恩木讷道。
“去……”
教皇顿了顿,看向地上那滩腐臭液体,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疯狂。
伊波恩没有发现这份疯狂。
教皇说道:“吃了祂。”
……
完全吞下祂的血肉后,伊波恩什么也没想,只是木然的向天空看去。
可是,在那一瞬,他看见了。
天空中那双巨大的、属于真正“神灵”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祂所见到的世界吗。
少年——不,他现在已经是“伊波恩”了。
他看着那双眼睛,品味着巨大瞳仁中的悲哀的怜悯。
残存的、属于“伊波恩”的思想似乎感染了他。他现在也能理解一些祂的想法了。
祂真是羡慕极了她。
祂也想高高在上,祂也想成为神上之神,去体验那掌控众生的感觉。
祂想谁死,谁就会死。
祂可以肆意畅快的主宰这个大陆,不需要再有任何惧怕,也没人能够命令祂。
这就是属于祂的欲望。
在今天以前,伊波恩不曾想过吞噬神灵。但“伊波恩”不一样。
祂想完全的吞下她,获取她的所有力量。就像他成为了祂一样,“伊波恩”也想弑神、想吞噬她,祂想成为她。
祂模仿她,将人类视为蝼蚁,肆意的剥夺其性命。
祂学习韬略,以阴谋挑动人类疑心,试图主宰他们的命运。
可是……甚至没能等祂的计谋成功,伊波恩杀死了祂,他先行取代了祂。
望着天空的那双眼睛,伊波恩本人对她并无喜恶。
只是,伊波恩想道:
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神灵之眼……她也发觉了“伊波恩”的内心想法吗?
究竟是因为她发觉了“伊波恩”的算计,所以才促使他杀了祂。
或是……
她其实并不知我们的谋算,这一切皆为偶然?
***
杜篆拨开瓶子,走近向它。
伊波恩发出了尖锐的、恐惧的嘶鸣:“别过来!”
“你真的想要杀死我?你真的要又一次杀死我?”
杜篆不留情面的给予了肯定回答:“是。”
“就如你所说的「规则」,我的确有过这样的设定:神灵没有生或死的概念,它们永远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所以,伊波恩那把剑并没有完全杀死你。你只不过是回到了介于生与死之间的黑箱状态罢了。”
伊波恩知晓她说的是对的。祂被人类伊波恩杀死,身躯被伊波恩吞噬。但祂的意识并未消散,只要被再次召唤便能够苏醒。
所以祂甚至能够参加神灵间的密谋,以主导者的身份集结了祂们的力量,将杜篆召唤来这世间。
“但是你也知道,神灵之间互不相容的原因。”
杜篆握着小瓶,蹲在了极力缩小成一团的伊波恩身前。
“因为你们之间会相互吞噬,被吞噬神灵会与吞噬者结为一体。”
“虽然也不至于死,但是意识、智能都会被宿主影响,不如说从此以后就会变为另外一个人……哦不,神。”
“我和好奇,你母亲的这瓶血,能把你污染到什么地步?”
杜篆能拿它来威胁,答案实际上已经很明了了。
“请原谅我,母亲,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违背您了,我不是有意想要伤害您,我——”
“您在生气吗?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一切忏悔——”
“您是神!您才是唯一的神!”
“我没有生气啊。”
她的黑瞳中仍是那般慈爱的目光。
“这只是一点惩罚罢了。”
杜篆漠然的将那瓶血液倾倒在了伊波恩黢黑的躯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