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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前世-谷雨-隅言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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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不允许慆濛离开祁云山,所以隅言山一直淹着。当初慆濛在祁云山的原因,不是隅言山的房子难建,而是得到苍穹的准许很难。
祁云山大,多石头,树植熙熙攘攘,而隅言山位属南方,偏僻且不显眼,山顶狭小,但土软草多,植被更多,大大咧咧地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隅言山的四间屋子都是巨石所制,也正因如此,在水泡蚀了那么多年,石头依然存在。
屋子的数量是朝浥决定的。
“一间给白露,一间给白萧,一间当作厨房,一间我们住,四间屋子围成一个圈,像“回”字那样,就不会有人来了。”,朝浥坐在空地向阳的石头上,倾斜着窝在慆濛怀里,泪眼朦胧。
天边陡然泛起一丝初光鲜红的旭日,犹如一颗流血的心脏从暗夜的深渊里挣扎而出,洇一抹灿烂,照得石头旁的绿色矮草叶熠熠生辉。
那矮草叶与轻尘刀柄上的纹路别无二致。
慆濛失笑,顺着朝浥的脊骨抚慰:“你要跟我住一间吗?”
他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面露不忍的白露。
“嗯,要跟你一间,白露自己睡。”,朝浥瓮声瓮气道。
朝浥的心里有一座天秤,左边的砝码是绝望和死亡,右边的砝码是希望和活着,他站在中间。苍穹往左边加砝码,轻轻重重,断断续续,慆濛在另一边持之以恒地放入轻砝码,云淡风轻,在沉云杀入温末阁的那瞬间,他仍是放入看似轻巧的砝码,但天秤在朝浥心里,那些轻巧的砝码实际重如泰山。
那杆称不仅向右边倾斜,而且彻底地沉入慆濛拥抱中。
在几个异常脆弱的时候,特别是在朝浥问出“我该怎么办”的时候,慆濛都在身边,并用一副极为正派的腔调语重心长地为他指明道路,并贴心为他穿好衣服,治疗伤口。
朝浥在浑浑噩噩活下去和精致的死去之间做出了中庸选择,即浑浑噩噩缺乏思考的精致活下去,所以朝浥认定了慆濛给予自己的情绪价值,而这种认定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它“哗”的一声将过去的独立专断截断,然后扔下比祁云山还要高的高空摔碎,他选择将全部有关思考的事情扔给慆濛,赌定慆濛师兄会一直为他殿后,自己则沿着慆濛选好的路一丝不苟地走下去就行。
这是慆濛为他装饰豪华的生命舞台,他乐意在这上面舞。
微风带来绿树芬芳,慢慢悠悠地荡涤朝浥的灵台,他扭头躲进慆濛怀里,不让朝阳的光芒刺到他的眼睛,也贪图慆濛的怀抱。
他们在祁云山时,无人来访,到了隅言山,隔三岔五地有神使来访,带着各处特产,围观那个在苍穹手下能好好活着的凡人转化来的新神使。
原本朝浥不愿意他人来扰,但慆濛说“可以见一见”,朝浥便打开结界放客人进来。
新神使从自家茶楼挑五大盒最贵糕点和十缸美酒招待千里迢迢到来的客人,引得白萧看到朝浥来就肉疼。
聊了几回,朝浥幡然醒悟,这世上“欲”为开端,也为结尾,始于苍穹,终于世人。苍穹将欲分为喜、怒、哀、惧、爱、恶六情,这六位神使一边吸收苍穹欲望,一边分送于世间凡人。
天道神祇要博爱,就不能有多余的欲望。
“还是得慆濛,谁能安然从祁云山出来,两次!?”,霁昕掌管“惧”,胆量大得出奇,别的神使不敢说的话,他都敢说。
“离开祁云山当如何,我早就想走了。”,朝浥坐在小厨房到桌边,靠着慆濛的大腿,来劲似地问。
掌管“爱”的凤落英矮矮小小,肉脸一拉,说出真话:“只有犯错的神使才会去祁云山,六情神使去祁云山都会很……难受,神祇气息太重,你们离开那儿这么久我们才敢来隅言山拜访。不好意思啊,早应该去看看你的。”
孔竹,掌管“怒”的神使抖了抖袖子:“回过祁云山的只有沉云和兰素采,可怜兰素采每次被气得要死。”
“她也很哀伤。”,存在感低的“哀”神使黎灰插嘴道,忧心地看了一眼向来哀惧不断的朝浥此时竟是全然喜悦的,同情的目光不由得移向兰素采。
沉云歪靠在兰素采身上:“我也是啊,姐姐,为什么不提到我?每次看姐姐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兰素采姐姐:……
“神祇气息,我在祁云山没闻到什么味儿啊……”,任凭朝浥听了多少遍,他还是不习惯那晚拿着刀要杀他的人跟在别人后面腻了吧唧地叫“姐姐”。
“欲,欲太多太杂了,我主管’惧’,就不想有哀喜恶影响我。”,霁昕吃了一块核桃酪,略有遗憾地说,“我之前想去蹭深池,在祁云山外围转过一圈,根本蹭不到。”
被得罪的其余神使:你胆子是真大……
“那是你太弱,我还去过温末阁玩呢,对吧,姐姐?”,沉云不屑地撇嘴,红袖中的白手随意甩了甩。
兰素采连忙捂上沉云的嘴,对着沉云眉头一皱:“别乱说话。”
沉云睁着大眼,愣愣地点点头。
兰素采抱拳,冲着朝浥满脸堆笑:“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沉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祁云山杀人。
“没事没事。”,朝浥目光移向慆濛,得到慆濛一个肯定的微笑。
祁云山欲望多而杂,六情神使上不去山,但那晚沉云却能上山,混进祁云山结界,可想而知那晚苍穹的恶意有多大。
霁昕不知深浅地向沉云惊叫道:“要不你来管‘惧’吧!跟哥说说,你是怎么上去的?”
“霁昕,别找不痛快。”,孔竹换了个跷二郎腿的姿势挑眉说。
凤落英不忍,黎灰更是叹大口气。
他们都习惯沉云跟在兰素采屁股后面叫“姐姐”。他们六人原是苍穹人偶,因得了苍穹六情声出了魂魄。
作为六人中最小的,也是心智最不全的,沉云被兰素采一路照顾过来。当年苍穹迫使小傻子沉云作为恶意容器,兰素采头一个忤逆师父,最后忤逆不成,还被迫成了折磨沉云的侩子手。
兰素采不忍从沉云魂魄上刮去恶意,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纵着沉云,还带着沉云退回谭释树下,暗暗寻求地府酆都的庇护,直到现在———沉云的眼里只有兰素采。
凤落英看到他们心里有爱,黎灰看到他们因爱不得而生哀,慆濛看到他们因欲望不得而痛苦,朝浥知道兰素采宠爱沉云,各有各的懂法,但殊途同归,看破不说破罢了。
“欸,慆濛,你还回祁云山跳渊池嘛?”,霁昕自认失言,换了个话题。
慆濛眸光一沉:“不回去,就在隅言山待着。”
“好耶,反正都逃离祁云山了,凤落英非说你还会回去,我说不可能,凤落英,你欠我一顿饭。”
朝浥闻言,脸色倏变,接连灌了几杯酒下去,才能笑着送走客人,接着凤落英同情怜惜的眼神。
凤落英说得没错,要不是朝浥不愿意,慆濛早就回祁云山跳下渊池历世。
可世间杂乱本无路,靠无数人走才走出一条路,朝浥以为慆濛当神使当得挺好,没必要非得走那八苦九难的路,也害怕慆濛像他那样遭受飞来横祸,一去不回。
朝浥这么说了,慆濛听了回忆世人微笑的样子努力勾起嘴角,勉强应道好。
落日余晖,客人离开,隅言山结界忠心地落下,白露安抚好吵闹的沉云和霁昕,姗姗回屋。
朝浥早年日日宿醉,今日人多贪了几杯酒也算正常,又被霁昕的话一激,半醉半醒,属实不太清醒,也不想清醒。
他站在门边瞧着慆濛半张脸映着昏黄夕阳,四下似乎寂静无声,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愈演愈烈。
他记得母亲与父亲相亲相爱的样子,也清楚自己依赖慆濛,更敢臆断慆濛对他有像兰素采那样的纵容。
朝浥略带醉意的眼皮下双眸放光,脚下一个趔趄,下一秒就被慆濛扶住双肩。
“下次不让白萧给你酒了。”
慆濛的声音是那种低沉的,此刻带着些酒意的沙哑,有种撩拨心弦的诱惑力。
慆濛扶着朝浥坐到床边,正欲让白露打热水来,腿上就多了一个人。
朝浥横坐在慆濛腿上,双腿下垂,双手抱着慆濛的脖子,窝在慆濛怀里,头歪在他的肩头上,轻启的双唇贴在慆濛颈侧,言语间呼出一片温热。
“师兄,别去乱七八糟的地儿。”
慆濛比朝浥高大半个头,抱着高度正好,颈侧柔软和软糯尾音激得他轻微一颤,僵在原处。
慆濛抱过朝浥,拉过朝浥的手,给朝浥疗伤,擦过眼泪,有过各式各样的肢体接触,但都没有一次像这样心跳加速,浑身酥麻又动不得。
不是厌恶、恐惧、悲伤、愤怒,也谈不上欣喜,是爱吗?
可,爱是什么样儿的?
从未遇过的感受让慆濛想起霁昕,如果霁昕在这里,一定会大笑慆濛恐惧太多,不像个反抗苍穹的神使。
慆濛喉结上下滚动,迫使自己发出声音:“放心,我不去,躺下睡吧。”
无人应答,怀里的人已沉沉睡去。
手臂好像中软筋散似的泄力,目光不由落在朝浥的粉唇上,思绪所及之处尽是那出柔软。
白萧的酒真不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