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青芒不熟

3、第二章

　　暑假的日子总是格外冗长又无趣。

　　窗外知了声声叫着，阳光细细密密洒着，下午五点多的阳光已经不算毒辣，倒是有几分温暖，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铺在言栩夏的课桌上，片片柔和的光晕打在她翻开的数学练习题上，照的每一个题目都显得熠熠生辉。

　　这是言栩夏每天最喜欢的时间段，也在做她很喜欢的事：沐浴在傍晚的昏黄中做数学题，她喜欢数学题，因为数学很单纯，不会愚弄她，不会哄骗她，不会抛弃她，她只要付出就不会成为备选。

　　“欢迎收听本日的《音乐叮当》，我是你们的老朋友茉莉，很高兴能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傍晚为大家送上一首林忆莲的《分分钟需要你》......”手边有些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音乐，言栩夏有些惬意地阖了阖眼睛，转了几下手中的笔。

　　她听不太懂粤语歌，也听不太懂音乐，她能接触音乐的渠道很少，就是每天这会儿能听听广播，但她觉得这首歌应该蛮愉悦的，至少写歌的人心情应该不赖。就像她此刻这样，在轻松的氛围下才能写出这样温柔的旋律。

　　“栩儿啊，来帮阿婆送个东西。”外婆的声音，打断了她难得惬意的独处时光。

　　言栩夏微微叹了下气。“来了。”

　　外婆姓田，言栩夏经常唤她老田，外婆也不反驳，只是偶尔抱怨一下把她喊老了。

　　“老田，又送什么？要是给我妈的东西，我可再不去了。”她撇撇嘴，看着外婆颤颤巍巍地从里卧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把花花绿绿沾了点油渍的雨伞。

　　“你们母女俩真是......”外婆看了她一眼，见她眉头紧锁，似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抿了抿嘴，没再继续，“行了，这个是拿给你张婶儿的。那天下了暴雨啊，你张婶儿把伞借给我嘞，你瞅瞅我这老糊涂了，都忘记给人家还，去的时候说个谢啊......”

　　言栩夏应了一声，接过伞转身去穿鞋。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姣好的容颜，心下一紧：糟了。

　　还说她外婆是老糊涂，她才糊涂，上周咖啡店的那个姐姐借给她的衣服她还没还。想到这，她突然又有些小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能再去见一下那个姐姐？

　　她两三下蹬掉鞋，又跑回屋去。心情扬了起来，在回房的两三步里，她很具体地想到了那个女人，她微卷的茶发，清冷的表情，上挑的眼尾，玫瑰般的香气，还有那颗恰到好处的痣。

　　“你又做撒子噻？”外婆不解。

　　“我也有东西忘记还。”语气平平。

　　“你交朋友了？”外婆语气带着些激动，“这是好事噻！你那个性子，独的哇，跟谁都没的来往，这可是不行嘞.......”

　　朋友？言栩夏脸微热，一面之缘罢了，朋友肯定算不上，但她一时间也不好解释，只得三两句应付了过去，赶紧出了门。

　　七月末的玖镇湿热难耐，空气就像粘连在一起的水草，压在人的身上，使人浑身黏腻不快，没走两步，言栩夏的身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她很不喜欢玖镇的夏天，总让她有一种烦闷压抑的感觉，萦绕已久，挥之不去。

　　想着能再见一下咖啡店姐姐，她还是加快了脚步，张婶儿家的小超市和那个姐姐的咖啡店分别处于玖镇的东西两边，路程并不近，外婆家倒是离张婶儿家近些，她们统称这一片儿为西镇，多是些老房子和旧街道，改革开放至今这边多聚集着一些老人和穷人，生活环境明显不如近几年新兴的东镇。

　　“言家的小妮子来啦。”张婶儿背靠着躺椅，悠然地晃着两腿，享受着傍晚最后几抹暖黄的光，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手里的大蒲叶扇，眯缝着眼睛瞅言栩夏朝她跑来。

　　“很少见你这娃子这么急，做撒子去？”

　　“我.......给别人还东西。”言栩夏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

　　张婶儿微微直起了点身子，“不对劲呵，你可是独得很，从来没见过你跟谁说过话的嘛。”张婶儿老伴儿去世的早，独自带大的儿子张子博跟言栩夏是同班同学，听他说言栩夏在学校似乎没有交好的朋友，和他虽然是前后桌，交流也只限于学习内容，最多算是点头之交。

　　一抹了然浮现在了张婶儿脸上，“晓得了，耍朋友啦？”她朝言栩夏暧昧地笑了一下。

　　言栩夏愣了两秒，反应了一下她的意思，忙摇头，“不是不是.......”

　　“小妮子害羞，没事没事，你快去吧，别叫人小伙子等急了。”张婶儿接过伞，打趣着。

　　看来是说不清了，言栩夏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人相处怎么这么困难。她没再多言，道了谢便匆匆离开。

　　她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到了当时的那条小巷子，还是一样的石板路，上面嵌着青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片儿要比西镇洋气得多。

　　她整了整因为奔跑已经有些凌乱的衣领，往巷子深处走去，脑海里过分雀跃的神经让她屏蔽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她今天没有闻到那有些泛苦的咖啡味和清浅花香。

　　木门紧锁着，看来今天没开业。

　　一种难言的失落和委屈突然涌了上来，连她自己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记不得是多久，她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希望落空的失落感，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果然。

　　她靠着石墙渐渐蹲了下来，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做出一种防御状，望着有些发旧的牌匾，她突然想到：这样一个有些年岁的小店会不会根本不属于那个女人？一场偶然的相逢不过是镜花水月，毕竟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中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突然有些无措，心底涌上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夕阳渐渐沉下了山头，天空被照的橙黄一片，傍晚的最后一点暖色高高地悬挂在天际，像言栩夏从没到过的极乐园，悬着她遥不可及的梦。

　　路灯摇曳着亮了起来，在一片或明或暗的灯光交织中，她突然瞥见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女人站在路灯下，任凭夕阳的余晖和路灯的斑斓照在她清丽的脸上，摇曳生姿，她今天一袭白色碎花裙，款款立于尘世间，仿佛一支沙漠中的雪莲，美得不可方物。

　　言栩夏的呼吸滞了滞，她等的人来了。

　　那人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会有人等她，还以一种不太美妙的姿态半蹲在地上，真是小孩子，她在心里浅浅地笑了一下。

　　直到女人走近，言栩夏都没有回过神来，今天的她比上一次见还要美上许多，她今日带着一副闪着银光的眼镜，头发在脑后松松盘起，额前的几缕碎发柔柔得扫着，相比那日的缱绻慵懒，今天的她异常秀气文静，周身还带着一点点书卷气，简直迷人得紧。

　　“你真的来还衣服了？”女人率先开口，语气很轻柔，仿佛是在跟小孩子说话。

　　“是，谢谢姐姐，最近一直没顾上来还。”言栩夏低下了头，有点不敢看她。

　　“不客气的。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来。”言栩夏嘟囔着。

　　女人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子，她长得很漂亮，面颊清秀，鼻梁很高，身材高挑，如果不驼背，站直的话应该比她还要高上几公分。但她的语气总是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怯意，明明脸上写着：我不在乎，但是语气却骗不了人。

　　“还没吃晚饭吧？”她兀自开口，“来店里，我煮点面我们一块吃点怎么样？就算是，惩罚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言栩夏。

　　言栩夏难以置信地揉了揉鼻头，有些犹豫。

　　“不方便吗？”

　　“不是.......只是，我没有给我外婆说不回家吃晚饭。”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啊......”女人轻轻叹道，言栩夏也有些失望不能与她吃晚饭，并在考虑要不要跑回家跟外婆说一声的时候，女人又开口了，“你用我手机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吧。”说着便翻出包里的小灵通，翻开盖子递给她。

　　言栩夏受宠若惊，赶紧接下，拨打了外婆家的电话。

　　“嗯对，我不回去吃了。是和......”言栩夏轻轻瞥了一眼女人，她温和地站着看她，一点也不急躁的样子，“朋友。”她飞快又极小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感到一阵脸热。

　　电话那头的外婆倒是乐的不行，连连答应，祝福她和新朋友好好相处。

　　“对了姐姐，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言栩夏站在一旁，看着围着围裙煮面的女人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她迫切需要知晓的问题。

　　“陆凉之。”女人偏过头看了她一下，见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放下煮面的筷子，轻轻牵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浅浅勾了几下，“就是这三个字，记住了吗？”

　　言栩夏错愕一秒，点点头，快速地抽回了手，“嗯，记住了。”陆凉之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我叫言栩夏，语言的言，栩栩如生的栩，夏天的夏。”言栩夏又快速说了一句，然后偏开了头。

　　“名字真好听。”陆凉之弯了一下眼角，“类似夏天的样子啊......是很有活力生机的名字呢。”

　　“姐姐做的饭真好吃。”言栩夏将一碗汤面根根吃尽，汤也喝尽之后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

　　陆凉之看着对面带着些羞怯小口吃面的小姑娘，心里也刮过一阵莫名的暖意，已经多久没有和别人坐在一起这样吃一顿简单的饭了，这样烟火四起的画面让她顿时有些恍惚。

　　“姐姐，你白天是有别的事吗？”言栩夏突然问道。

　　“嗯，工作日里是有别的事。”

　　“这样啊......那咖啡店怎么办？这么漂亮的店面应该不便宜吧？你不经营的话怎么盈利啊？会不会有客人久而久之就不来了？”言栩夏没过脑子，一股脑地说出了这样一长串话。说完她便有些后悔，自己怎么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串问题。

　　陆凉之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她不常笑，即使有笑意都是浅浅地勾勾嘴角，此刻她眉眼弯弯，让本就上挑的眼尾更是柔和动人，言栩夏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尴尬。

　　“你笑什么？”她嘟囔着。

　　“因为我在想，你这个小朋友还蛮热心啊～”她语调上扬，带着点柔柔的痒意，轻轻刮了下言栩夏的心。

　　“我......”顿时不知道怎么接。

　　“这店是我爸妈留下来的，我平时还有自己的工作。”陆凉之也没为难她，自己解释道。

　　“哦......”言栩夏没有朋友，除了外婆，她也没跟什么人交谈过，此刻她深深感到自己语言的匮乏和不会聊天的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也没法继续问下去了，话题就这样停止了。

　　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坐着，又像回到了初次见面那时陆凉之安静地看她喝那杯暖暖的姜茶。

　　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这个小镇，陆凉之没有关窗，晚风就这样吹了进来，刮在她们二人的脸上，是褪去白天里的闷热，有些凉意了。

　　“时候不早了，要我送你回家吗？”陆凉之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