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青芒不熟

4、第三章

　　言栩夏愣住了，送她回家？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她长到这么大，很少感受到温暖，除了外婆，没有人会关心她，包括她的亲生父母，所以当她再一次从这个女人这里感受到关心时，她有些难以招架，她使劲抿着唇，没有回话。

　　陆凉之像是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似的，“我是想着，你外婆年纪大了，应该不方便来接你......”她又挤出一点点微笑，“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的啊。”

　　言栩夏低下了头，闷闷地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姐姐。”

　　陆凉之没再跟她推拉，站起来收拾碗筷，言栩夏就跟在她身后，把东西都收掉洗掉，再看着陆凉之婀娜的身影消失在了木梯尽头。

　　等她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换掉了那条典雅的碎花裙子，换上了一身很得体干净的黑色套装，言栩夏嘴角挂了点笑意。

　　姐姐好酷好帅。

　　姐姐好有气质。

　　姐姐腿好长。

　　姐姐怎么什么风格都驾驭的了。

　　陆凉之遥遥看见晚风轻轻吹起言栩夏额前一点点的碎发，伴随着她那点不明显的浅浅笑意，才让陆凉之觉得这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模样。不是怯怯的，不是冷冷的，是有温度的，像夏夜的晚风一样，属于十几岁少女的样子。

　　“笑什么呢？”她伸手碰了碰言栩夏的鼻尖。

　　言栩夏回过神，“没什么。”语气还是过去那样平平。

　　陆凉之领着言栩夏绕过巷子尾，左右两边是两排密密的杂草，陆凉之的自行车斜斜地恒在里面。

　　没想到陆姐姐这么冷清的一个人，还有这么杂乱无章放东西的习惯，言栩夏想到，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陆凉之微微回眸看她。

　　“没什么没什么。”言栩夏抿抿唇，赶紧摇头道。

　　陆凉之在心里也笑了一下，这小朋友有点好逗。

　　她熟练地拉出自行车，长腿一下跨了上去，拍了拍后座已经落了些灰尘的座椅，“走吧。”而后大概是想到后座有些脏，又掏出纸巾给言栩夏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夏日的风柔柔的，陆凉之骑得也并不快，但言栩夏却仍然有些紧张，直挺挺地坐在后座上，绷得背脊都有些难受。

　　“小心掉下去了，抓紧我。”陆凉之稍稍回头看了言栩夏一眼，看见小朋友呆怔直立的身体，不由觉得好笑。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和煦的晚风一样，轻轻拂过言栩夏的脸庞。

　　言栩夏环抱住了她。把头轻轻贴在她的背上。

　　这一刻，言栩夏觉得她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

　　怀里的人过于清瘦了，言栩夏的手松松垮垮的套在她的腰上，都抱不牢，只捞得她几寸衣襟。言栩夏皱了皱眉，她得想个办法让陆姐姐多吃饭，她实在太瘦了，瘦得她有些难过。

　　“姐姐，你好瘦啊。”言栩夏不禁嘟囔着。

　　“是吗？瘦点不好吗？”她看不起陆凉之的表情，但能听得出来，她似乎在笑。

　　“不好。”她有些不悦。陆凉之没问她为什么不好，她也没解释原因。但她们都知道，这个话题走向了一个无解的结尾。

　　??

　　“对了，你的伤好了吗？”陆凉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向她腰上环抱着的两只胳膊看去。

　　傍晚的玖镇安安静静的，河水不疾不徐地淌着，游船不紧不慢地开着，就像此时此刻，言栩夏觉得，待在陆凉之的身边，惬意又温暖。

　　“好了。姐姐别担心。”她温声道。双手将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了些。头完全靠在了她的身上。

　　陆凉之载着言栩夏绕着镇子逛了逛，从东镇陆凉之的咖啡店到西镇言栩夏外婆家距离不近，二人便也得此吹吹晚风，兜了兜风。

　　路上，陆凉之看见小孩子吃的糖人就买给言栩夏吃，即使言栩夏推脱几遍说她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陆凉之还是好脾气的拿糖哄她。

　　哄着哄着，又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

　　陆凉之把车停在一个一排小小的居民楼下，这边的房子不比陆凉之的店那边洋气，密密地排在一起，显得逼仄又破败，电线稀稀疏疏地挂在连排的房子间，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在这篇狭窄的街巷间，使其更显几分拥挤。

　　“是这儿吗？”

　　“嗯。”言栩夏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知道小朋友在想什么。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陆凉之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善心和爱心能泛滥到这个地步，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起，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她四处躲闪的眼神，不自信的目光，腼腆的笑意，还有胳膊上那条很显眼的疤痕，她都觉得有些不忍。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情，她都莫名想到从前的那些事，心下更是难捱。所以宁可拖着疲惫的身子，居然把她这么远送回了家。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快回家吧。”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言栩夏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

　　“姐姐，”言栩夏顿了顿，又好像鼓起勇气般抬起头，“谢谢你。”

　　“你已经说了很多次啦，真的没关系的。”陆凉之心里一暖，真是个真诚到有点傻的小孩子。

　　“那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言栩夏突然一口气说完，然后憋红了脸，好像这才是她吞吞吐吐半天没有说的心里话。

　　“你想见的话，可以随时来店里找我。”陆凉之也很快回道，“周末我全天都在的，平时也可以晚上这个点儿来，我给你煮面吃。”

　　言栩夏的眸子突然亮了亮，很快的点了两下头，“我会的。”然后向巷子跑去，跑到巷子口，她又回头冲陆凉之挥了挥手，“姐姐下次见。”她夜色中一对格外年轻闪亮的黑瞳在昏黄的路灯下闪了闪，转身被淹没在了漆黑的巷子里。

　　下次见。

　　陆凉之在心里说。

　　言栩夏顺着巷子一阵狂奔，拐进了楼道后才停下微微喘气。她脸上微微泛红，心里也很紧张，陆凉之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她不知道说的话是否唐突，做的事是否莽撞，更何况对方是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年长者，她总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显得很幼稚拙劣。

　　老旧的小楼里飘散着难闻的烟味和不太明显的酒味，她捏着鼻子往楼上走，木质的楼梯咯吱咯吱响，走过二楼时还能听见屋里面传来的男男女女兴奋的吼叫声和麻将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加快脚步，一溜烟跑回了外婆家。

　　她在开门的这一刻，突然很想陆凉之身上清浅的玫瑰香气。

　　***

　　言栩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开学第一天坐在她这张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老旧书桌前，她居然又没来由得想到了陆凉之身上那清浅的玫瑰香气。

　　她微微低头，有点失落，本来想好要去找她的，又被耽误了......

　　“哇，一个假期不见，林姐又漂亮了不少啊。”思绪被一道低沉的男生打断，声音的主人随即又对背着白色帆布书包进来的林语舟吹了吹口哨。

　　言栩夏压过心底那一丝不舒服，快速回头看了看教室最后一排坐着的那个黑壮的男生李九年。

　　“管好嘴啊大李，别调侃我家舟舟。”唐笑跟在林语舟后面进来，人如其名，脸上永远挂着笑意，她伸手揽过前面的林语舟，贴着她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

　　李九年还不死心地冲着林语舟说话，“林姐，林姐，林姐......”

　　“有话就说。”林语舟回头，眼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啥，暑假作业借我抄一下呗。高三太烦人了，提前开学，根本没时间补作业啊。”他晃了晃那条黑壮泛着汗味的胳膊。

　　言栩夏皱了皱眉，她从不参与这些人的对话，只是低着头自己默默刷题，笔尖唰唰唰划过纸页的声音让她安心。

　　“你也知道高三了啊，到现在还不写作业。干嘛抄我的？”林语舟语气平常，没有怨怼的意思，言栩夏却听出了一点点不耐烦。

　　“谁不知道林姐你成绩好啊。我们这些人混个高中毕业证就行，谁正儿八经学习啊。再说了不问你借，还能问谁借，你看这个班还有谁学......”他一边说一边调笑着，和左右两边的男生互相挤眉弄眼，瞥了一眼言栩夏，“除了那个闷葫芦。”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言栩夏只是低着头做题，笔尖唰唰写得飞快，根本没有因为李九年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风凉话受到影响。

　　“薛总今天没来啊。”唐笑挑起一根头发，在手里把玩着，回头问李九年。

　　“薛哥今天有活儿。”李九年扬扬脸，“你这头发是不该修了，刚好今天放学找薛总理一下？”其实唐笑现在这头及肩短发不算乱，这个形状也蛮好看，李九年话里明显的和薛安熟稔的炫耀却压不住。

　　“行，我再剪短一点吧。八月也太热了，居然这么早开学，高三真是丧心病狂。”说着她又弹了弹林语舟的鼻尖，“小舟舟，你陪我去啊。”林语舟有一瞬间的犹豫，而后又点了点头。

　　“都吵什么！”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教室前门被一脚踢开，砸在老旧的墙上，连带着细碎的墙皮哗哗落地。言栩夏微抬头，潘建国那张狠戾的脸就出现在了视线里，他还是留着亘古不变的毛寸，油腻腻的几根头发黏在他头皮上，就像他从不换洗的那身衣裤一样让人一阵窒息。

　　“一个假期过来都反了天了是吧？”他扫视了一圈，“薛安那混蛋又没来？”

　　“薛哥说他发烧了，请一天假。”李九年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放屁！我看他那是又去惹事了！”潘建国吼到呛了自己，继而又咳了两声，声音如雷响。他摸了摸皱巴巴的裤兜，掏出根烟，第一排的男生熟稔地给他点上，他猛吸了两口，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他嚅了嚅干裂的嘴唇，通知道，“你们杨老师休产假，有新老师来给你们带半学期的数学课。”

　　言栩夏木然地看着他，心里竟有点同情新来的老师要接手这样一个复杂混乱的集体，还要忍受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同事，潘建国是班主任，新老师必然少不了和他的接触，希望不是个软柿子......

　　“小陆，来，跟这群小混蛋打个招呼。”潘建国难得地露出笑容，向门口大声说着。

　　“我靠！！”

　　因为过于震惊，言栩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是李九年喊出来的还是她心里的咆哮。

　　“好他妈漂亮啊这老师！”这次她确定了是李九年。

　　她愣愣地看着那新老师不疾不徐地走进了班里，脸上挂着她惯常的那副平淡如水的神情。

　　“大家好，我是你们代班的任课老师，陆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