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风》接骨圣手白玉汤

14、太平不太平

　　太平寨藏在深山密林中，经过几年的耕耘已有了村落雏形。黄老头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懒懒的吹出一口旱烟，呛得旁边的少年直咳嗽，他捂着鼻子后退几步愤愤到：“熏死我可就没人帮你跑腿了！”

　　黄老头烟杆往地上一磕，咧嘴露出几颗熏黄的牙笑道：“我不抽就是了。”

　　少年这才走回黄老头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山林发呆。地上的砂石微微振动，他忽然听到渐近的马蹄声，兴奋的站起来到：“是不是我爹他们回来了？”

　　“不……不对，你爹带出去的没有这么多人。”黄老头面色凝重道：“不好！小六儿，快去寨里告诉他们，官府的人来了！”

　　六儿懵懂的哦了一声，跑出一截后突然回头大声道：“那你呢？”

　　黄老头苦笑，他的腿早在云州时就被南蛮子打瘸了，现在哪还跑得起来，他挥挥手：“老头子跑不动，你可得跑快些叫人来救我。”他看着六儿玩命奔跑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出神的望向天空。

　　晴光暖人，但林间小径的杂乱血迹却透着森然寒意。伏子清脸色说不上好看，他们上山不久就遇到了阻击的山匪，死了十几个人才解决这个麻烦，那些山匪训练有素，分明是正规军才有的气势。眼看周围树木渐少，他按捺住心中不安疾驰出林，却只见良田屋舍，袅袅炊烟，近处只有个小老儿闲适的躺着抽旱烟。伏子清一愣，情报里指明这是山匪的老窝，可再怎么嚣张的山匪，也不至于让老头儿迎阵吧。

　　那老人也算镇定，见伏子清走至面前丝毫不惧，只掀起眼皮问到：“有何贵干？”

　　伏子清皱眉，他不愿对老弱妇孺动手，可这老头摆明了不让步，对这些流民而言，官府显然比不上收留他们的寨子。他转身想叫人把这老头儿绑了，等事成再放走，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的卫珵猛地把他往后拽了几步。伏子清回头，一柄直刀破空插在他原来站着的位置。

　　原是寨门前来了一高壮男人，腰间别着双刀，其中一个刀鞘已经空了，正冷冷盯着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扫视一眼，开口到：“官府的人？我可以让你们进去。”

　　“李远！”黄老头急了，顾不得瘸腿站起来就想给他一巴掌。太平寨已经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乡，黄老头亲眼看着它发展壮大，让他眼看寨子毁灭的痛苦不亚于当年被迫流亡。更何况这事要是被当家们知道，不得把李远拨皮抽筋！他气急到：“我知道你有怨，可……”

　　李远打断黄老头的话，继续对伏子清道：“但你们不能伤害寨里的普通人，他们都是大梁的子民，手里从来没沾过血，若非战乱根本不会流落到寨子里。如果你们不能做到，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刚到寨前就碰见内讧，莫不是故意引诱他们的圈套？伏子清沉思片刻，应到：“我们本就是为剿匪而来，自然不会对普通人动手，可若是他们执意阻拦，我不能保证不会伤到他们。”

　　“他们不会拦的。”他强硬的把黄老头拽上马，给卫珵等人让开道，“请吧。”

　　黄老头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看李远。当初逃难时他险些饿死途中，若不是遇到李远兄妹，他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他知道李远对太平寨的心结，无非是当年大当家见李屏儿生得水灵，趁李远不在便强掳了去。李远知道这事后提刀就要杀人，被寨里人好说歹说的拦了下来，毕竟当时的太平寨规模很小，一寨子人都要靠大当家吃饭。说句难听的，李屏儿又不是他们的亲人，被糟蹋顶多心中惋惜几声。

　　最初大当家对李屏儿百依百顺，见他们相处还算和睦，李远的怨气也消去了些。直到李屏儿有了孩子，大当家渐渐开始夜不归宿，甚至难产时都在和新抢来的娘们鬼混，这叫李远如何不恨？寨子日渐扩大，大当家行事也愈发荒诞，把寨里的姑娘几乎祸害了个遍，当时阻拦李远的人自食恶果，可他们懦弱得甚至不敢当面骂几声，只能躲闪自家姑娘怨恨不甘的眼神。

　　头几年寨里人丁兴旺，后来姑娘们被年年生产掏空了身体，自杀的、病死的比比皆是，现在若是谁家得了女婴，要么求人偷偷带下山找个好人家，要么丢在山林里自生自灭，总好过在寨子里活着。黄老头叹了口气，若有来生，只愿李屏儿投个男儿身罢！

　　他不怪李远背叛太平寨，但不能不为家的毁灭而气急，需知他在寨里过了多年好日子，本是孤寡到死的命，等到六儿出生好不容易有了期盼，这些年早已把对方看作亲孙子，只希望死时有人送终，死后有人祭拜。黄老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牌匾，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进了太平寨，迎接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诸多山匪，乍一看十分唬人，实则前方是青壮年组成的防线，再往后不过是些老弱病残，正拿着镰刀努力挤出凶狠神色。短暂交锋后，卫珵看着被俘众人眉峰微挑，转头看向伏子清：“这就是十分难缠的山匪？”

　　那些折在山上的士兵做不得假，伏子清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他不打算对这些人下杀手，故技重施的命人把他们绑起来，蛊惑到：“我知道你们不过是些无辜流民，迫于无奈才进了匪窝，若交代出真正山匪在哪儿，我保证官府不会再为难你们。”

　　“他们的话可不能信，我们逃到这里时饥寒交加，本以为能讨口饭吃，可城门对我们紧闭！若没了寨子，我们连最后的落脚处都没了！”有人嘶哑喊到，“你们忘记我们为什么背井离乡了吗！”

　　“你们逃，是因为战乱，因为当地官员的无能，因为想要活下去。你们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可现在的生活真的更好了吗？”伏子清蹲到那人面前，平静说到：“江南虽然没有战乱，可粮食远不够接收所有的流民，城里的百姓也需要生存。后来郡守上书朝廷拨款赈灾，在城墙外设立赈灾点，帮助流民在城外开垦建房，那时的你们又在哪儿呢？”

　　“我……我不知道……我们在山上太久，外面的事都是听当家们说的，他们没提过呀……”那人愣愣的睁着眼睛，忽然痛哭道，“原来是我害了我的妻，我害了她！”

　　李远静静看着他们，这一幕本该让他觉得畅快，可他的心里涌现出无尽的悲哀。如果他当时不顾他们的阻拦，杀了大当家径直下山，是不是就能看到流民被安置的场景？可他没有杀大当家，因为李屏儿的孩子出生了，尽管大当家对六儿几乎不闻不问，但他想，孩子总归需要一个父亲。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

　　“阿嚏——谁在说老子坏话。”三当家骂骂咧咧的提起裤子，把身下满是淤青的女人推下床，只听得沉闷一声响，三当家不满的踢了踢女人身体：“又死了，这些娘们怎么这么娇贵。”

　　“不好了！不好了！三当家不好了！”门外慌慌张张跑进个小个子，他眼神不敢乱瞟，生怕看到什么尸体。自从上回用了三当家的女人后，他天天晚上梦到那个死去的女人站在床前看着他，以至于这些日子别说碰女人，他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他战战兢兢到：“官、官府的人快打到我们这儿来了！”

　　“什么？！”三当家冲上去攥住小个子的衣领，质问到：“怎么没人来报信，那群废物不是住在最外面的吗？”

　　“他们跟官府一伙了！”小个子急到：“大当家和二当家这么多天都没回来，该不会也……”

　　“闭嘴！”三当家一把将小个子推到地上，慌乱的打开箱子抓了把金银财宝塞进衣服里。小个子愣住了，他扑上去抱住三当家手臂到：“三当家你可不能走，你走了兄弟们怎么办？”

　　“我管你们怎么办！”三当家狠狠踹开这碍事的玩意儿，凶狠到：“别挡路！”

　　小个子仇恨的看着三当家离去的背影，如果大当家还在，绝对不会抛下他们独自离开。他拿起放在刀架上的刀，朝三当家猛扑过去。在三当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阴狠到：“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