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恼》揾英雄泪

5、第 5 章

　　八年后。

　　皇帝越发昏庸，贪图美色，各地大选，临安也要交出数名年纪正好的秀女，送进宫里。苏夫人早厌恶极了苏稚元，粗养到这么大，站出来还是一副美人样。她心知苏稚元没人教，性子愚软，就算生得好，到宫里去也不过被欺负的命，苏夫人在苏老爷面前吹了好些枕边风，说动了苏老爷把女儿交出去，妄想将来女儿在宫中得个诰命，自己也父凭女贵。

　　苏稚元就此离开那间小院子，坐上了上京的行船。

　　到了京城，各地的秀女加起来有近二百人，暂且都安置在成华宫里。家产丰厚的使了银子打点，不必跟别人挤在一间房里，苏稚元从苏家出来的时候，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姨娘留给她的鎏金镯子，她只能跟几个秀女一同睡在大通铺上。

　　丽妃最近风头正盛，一边缠着皇上，一边盯着这些才进来青春靓丽的秀女，时不时授意管事嬷嬷在用度上克扣。宫里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宫女太监惯会看人下菜，苏稚元是临安的商户人家出身，没有在朝的依仗，也没有银钱打点，人也是愚笨的样子，又因她姿容出众，同屋相嫉，一间房的吃穿用度本就不够，争来抢去，短的都落在她头上。

　　苏稚元夜里侧躺着，睡不着。她知道这里不是好归宿，但她不得不来，阿嬷走后，苏家的日子更难过，临安也没有她的归宿。反正都是她一个人，在哪不是挨着，她闭上眼睛，偷偷地想那个人……

　　丽妃再怎么缠着皇上也拦不住他色欲熏心，接连召幸了几名秀女，还都给了封号。丽妃恨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午饭也没吃，便气冲冲地跑到成华宫。

　　秀女们都出来给丽妃请安。

　　苏稚元也跟着往外走，路上的人都行迹匆匆，猛不丁地她撞上一个秀女。

　　蒋灵只顾往前冲，没注意一边娇小的苏稚元，她走得太急，一下子跌到地上，发髻上插的一只玉簪子也砸到地上。

　　一声清冽的脆音，玉簪摔成几段。

　　苏稚元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闻声低头，看到地上破碎的玉簪，顿时脸色都吓白了。

　　蒋灵摔得不重，看到她的首饰摔坏了，变了脸色含怒道：“我的簪子！这可是独山玉的！”

　　苏稚元认得她，某地巨富，出手阔绰，成华宫的嬷嬷都陪着几分笑，许多秀女都上赶着跟她攀交，她赶紧上前，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蒋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蒋灵不依不饶瞪着她：“你就是故意的，你赔我的簪子！”

　　周围路过的秀女，对着苏稚元指指点点，蒋灵摔得头发、衣裳都乱了，她倒是从容地站着，看热闹的都觉得是苏稚元的错。

　　还赶着去给丽妃请安，蒋灵打算回头再跟她算账，翘着下巴问她：“你叫什么？”

　　苏稚元低下头，“苏稚元。”

　　“你跑不了的，回头找你，哼！”

　　待蒋灵离开，苏稚元蹲下身，把地上碎成几段的簪都捡起来，才继续往前走，去给丽妃娘娘请安。

　　带着小跑，苏稚元还是迟了，喘着气，跪在最外头。

　　丽妃注意到她，身段袅袅、玲珑细腰，来得这样迟，指不定在房里偷摸着干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心里不喜，连带着把皇上召幸秀女的火气都发在她身上，她走到苏稚元身边，“你抬头。”

　　苏稚元抬起头，少女的鹅蛋脸如霜如雪，明眸红唇，挂着我见犹怜的憨媚情态，丽妃冷笑一声，抬起手就往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苏稚元捂着左脸趴下去。

　　丽妃冰冷的话回荡在成化宫的大殿里，“别打量着要飞高枝了，就不记得今夕何夕，规矩体统都不顾了，仔细想想，后宫才几个人呐。”

　　隔几年便进来一二百的秀女，多数都在最好的年华里香消玉殒了。

　　丽妃小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几句，便走了。

　　苏稚元的噩梦，才刚刚来临。先前至多是吃穿上被克扣些，跟在临安偏院的日子也差不多。但如今丽妃视她为眼中钉，成华宫的宫女太监都受了意，想着法地折磨人。

　　先是把苏稚元的住处挪到了成华宫西边的一间破落屋子，先前是宫女的角房，经年不用，落了厚厚的灰尘，而且再没有三餐送过来，苏稚元找嬷嬷，嬷嬷只推说：“苏秀女嫌这嫌那的，倒真把自己当做娘娘了。”说罢翻着白眼走了。

　　苏稚元的泪挂在眼眶里，自己打水去收拾那巴掌大的角房，好不容易有个人住的样子了，她已经饿得两眼发昏，累得倒在榻上。

　　闭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苏稚元被水泼醒，迷茫地睁开眼，看见蒋灵带着几个跟班，正站在榻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她揉了揉眼睛，勉强撑起身来。

　　蒋灵泼她的水正是苏稚元打扫屋子还没来得及倒的污水，混了泥和灰尘，散发着令人作恶的臭气，苏稚元的头发、脸旁和衣裳都被污水浸湿了，湿哒哒地往下滴着。

　　蒋灵用帕子掩了口鼻，看着她笑道：“你如今都混成这副模样啦？再叫你赔我的簪子，好似太残忍了。”

　　蒋灵的跟班也都看着她笑。

　　苏稚元伸手擦了擦满脸的污水，“蒋姐姐，我会想办法赔给你的，你且容我……”

　　明明狼狈不堪，蒋灵却从她落魄的脸上看到一丝浑然天生的风情，她变了脸色，“你怎么赔？我看把你卖了也不够！”她脸上划过阴狠，对着跟班眼神示意。

　　跟班收到提示，立刻分散开，在这间小屋子里翻箱倒柜，把苏稚元的东西都翻出来。她的行李单薄，几个跟班很快搜完了。

　　蒋灵视线扫过掉在她脚边的一本启蒙识字书册，没有理会，接过来某个跟班翻出来的一只鎏金镯子，她摆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看到里面刻了她的名字，高高扬起，“我呢，不与你多计较，你便用这只鎏金镯子赔好了。”

　　“不——”苏稚元不肯，起身要扑过去，两个秀女拉住她。

　　蒋灵好笑地看着她，“鎏金的不值两个钱，我这是便宜你了。”

　　苏稚元被人架住了，动弹不得，她急得涨红了脸，向她哀求，“蒋姐姐，这镯子你还给我，我会赔给你的，你容我一些时间。”

　　蒋灵看她的反应，非常满意，指着桌上的烛火叫一个跟班点上。

　　苏稚元猜出她要做什么，不管不顾地要冲过去，但身后的人力气太大，她身子扑倒在地上，骨头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蜡烛亮起来，蒋灵一面冲着苏稚元笑，一面把鎏金的镯子搁在火上烧，镯子一靠近外焰便发出细碎的“滋滋”声。

　　苏稚元像是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发出痛苦的嘶吼，拉住她的侍女担心动静太大，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苏稚元只能呜呜地看着母亲留给她的鎏金镯子在火中变了色，薄薄一层鎏金，里头或许是银子，在火中逐渐烧成黑色。

　　蒋灵不觉得苏稚元能赔出来那么名贵的东西，听到丽妃叫人“关照”苏稚元之后，便过来趁机羞辱，一只玉簪子换一场好戏，她看着苏稚元因痛苦哭泣扭曲的面容，觉得划得来。

　　待人走后，苏稚元勉强爬起来，鎏金镯子躺在桌上，已经烧成黑乎乎的一只，内圈的名字也看不出分毫，她眼泪簌簌地掉下来，用着袖口的衣服仔细擦了擦，徒劳。

　　母亲生下她，在床榻上病了两年便走了，这是唯一留给苏稚元的念想。

　　她哭了一会，起身默默收拾那些屋子。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苏稚元小心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识字书册，掸去书页上沾染上的灰尘。书册已经许多年了，有几页被翻得久了，留下痕迹，她随手一打开，就是圈住字的那几页，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陆谨和……

　　苏稚元把脸贴在书页上，妄想回到她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午后。

　　翌日，皇上又召了成华宫的秀女，来带人去侍寝的是皇上近旁的太监陈秉笔陈烨。秀女太多了，她们从没有见过皇上，皇上只是看着画册选个可心的人。

　　陈烨在殿上宣旨的时候，看到边角一个瘦弱的身影，轻盈袅娜、弱不经风的样子，陈烨就好这口。隔几年便送进来一茬新鲜的女孩子，这么多人，他这个位置，有心私藏一两张画像根本不是难事。

　　况且他是太监，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更多是两厢情愿的一场交易，你情我愿，他享受一回女人把他当男人，然后帮那些秀女的画像在诸多人中脱颖而出。

　　陈烨盯着苏稚元的身影，眼里划过一道阴光。

　　晚上，成华宫都落了灯，苏稚元也躺在榻上休息，枕边放着识字的书册，角屋虽然破败，但只有她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快入了梦乡，老旧的屋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吱声。

　　苏稚元这两天精神不好，睡得极浅，立刻便惊醒了，“谁？”

　　陈烨走进来，轻佻又恭敬地朝她行了一个礼，“苏秀女。”

　　苏稚元抱着被子做起来，警惕地看着面前人，陈烨来过成华宫几次，接着月光，苏稚元认出他，“陈秉笔？”

　　陈烨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苏稚元往被子里缩了缩。

　　陈烨说：“苏秀女，奴才可以帮您侍寝。”他紧跟着走近两步，逼近床榻，“只要您……伺候我一回。”

　　苏稚元的脸上浮上了震惊，她往床榻里挪，声音已经抖起来，“陈秉笔……”

　　陈烨伸出一只手，小声地又说了两句。

　　苏稚元顾不上烧脸，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陈烨不是没遇过这样的，他三两步冲上她的床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亮出一把发亮的尖刀，威骗道，“秀女自戕是大罪。”

　　苏稚元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坏了，一动不动，呆呆望着他手上的尖刀。陈烨自以为得逞，把手伸进她的脖子和被子之间的空隙，拂了一把。

　　苏稚元拼命挣扎，陈烨把尖刀靠近她的脖子，以为苏稚元会害怕地听话。但他没想到，苏稚元反倒破罐子破摔地要往刀上撞。陈烨吓了一跳，他扔了刀，一记掌风把人劈晕。

　　人要是死了反倒有鬼。凭她一个低微的小秀女，没有任何证据，陈烨不怕她醒来上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