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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潮州帮虽以潮汕为名,但溯源却要到台湾这座漂浮于中国历史汪洋上的岛屿。所以各位就放松些,先听一个无法分辨真伪的野史吧。
      时间倒回至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粤闽两地有一海盗名为林阿凤。林阿凤,潮汕出身人士,身上有一红莲胎记,少年时期参加海上绿林队伍,后以澎湖为基地开拓海上贸易。这身带红莲的林阿凤可不是一般的海盗,当时明朝集中东南水陆主力都未能围剿林阿凤,反倒让这寇贼一路攻破海防线跑到了菲律宾的马尼拉。
      “汪洋大海,谁敢擒我!”
      林阿凤这人机勇无敌,天生反骨,和大明斗,跑到菲律宾又和殖民主子西班牙斗,斗来斗去居然把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给毙了,带着人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湾建立都城自称国王。西班牙乃臭名昭著的海盗殖民国之一,在东方称王称霸惯了,林阿凤这中国海盗硬是跳上帆船桅杆掴了西班牙一个大逼斗,这哪行?西班牙急了,赶紧带着枪炮剿匪,结果林阿凤屁股一拍又跑中国去了。千百年来中国人就把团结二字刻在骨子里,别说民国,大明的时候内窝斗和外窝斗就分得格外清楚。
      “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大明一看西班牙追上来了,行,睁只眼闭只眼,走了个剿海寇的形式,就任凭林阿凤一路撤回台湾。这放手一马的恩情让林阿凤真真觉得大明好,大明妙,跑遍天下还是自家老子亲,后来就在台湾伏了低销声匿迹,而林氏族人摒弃海盗本业,纷纷宣誓效忠大明。
      林阿凤的后代留在台湾,于是台湾有好些人就姓“林”了,包括一个叫“林晓梅”的小姑娘。
      时间倒回至1661年,清顺治十八年,郑成功亲率两万多名兵将乘百艘战船从金门出发,越过海峡直取台湾,彼时台湾沦为荷兰殖民地已有三十八年。郑成功的一声炮响轰破荷军战舰“赫克托”号,结束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台湾的殖民经营,开启了明郑对台湾的统治。因为祖宗林阿凤的关系,林氏族人对大明有种极度崇尚的情怀,郑成功来了,大明的代表来了,全台湾的林氏族人带着赤诚之心纷纷加入郑家军,可惜郑成功□□不久就病逝,而康熙亦于1683年派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率师于澎湖海域歼灭明郑军主力□□。
      林阿凤虽死,其后代的血统却于台湾一脉相承。自康熙收定台湾,林氏族人就捡起了祖宗的老本行,以红莲为记,成立海盗帮派“潮州帮”反清复明。这些台湾的林阿凤们一路折腾,几百年一直在反清复明,但都未遂,直至他们迎来了第二个“郑成功”。
      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革命家孙文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这口号了不得,出处正是大明建国者朱元璋奉天讨元的北伐檄文。赶走外敌,建立民国,不就是新时代版本的“反清复明”吗?但这是表层理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台湾的“他者”身份。这么多年,台湾的殖民血泪是一分一毫看得见的。这么些年是谁侵占了阿里山的土地,是谁染红了神木林的树桩,是谁玷污了日月潭的清澈,是谁奴役了台湾人的头颅?
      帝国日本。
      “革命!我们要革命!”
      林氏族人沸腾了,潮州帮沸腾了。革命一声炮响,祠堂里男女老少歃血为盟,拜孙文为国父,高举辛亥革命大旗奔赴粤闽与南洋。南洋的潮州帮子弟们投资经商,倾家荡产为革命提供资金链,购□□炮,船只,潜艇等海上军火设备;而留下来参军的潮州帮子弟不怕死不怕累,硬是用自己活生生的命铺出了一条打通粤闽台的革命物资道路。然而利益之前无人性,拿刀的医生终究要畸变成瘤子。潮州帮的掌门换了一代又一代,势力也越来越壮大,终于也像军阀似的“变味”了。潮州帮强大的军力和财力令其各个头目变成了“海上藩王”,他们与日本,英美帝国势力勾结,与北洋军阀狼狈为奸,在粤桂闽赣做黄赌毒的血汗生意,把自己的欢愉建立在中国人民的苦难之上。国民政府成立后曾试图剿匪,但因帝国势力和各地军阀暗地支持,潮州帮依旧猖狂。
      康熙年间,潮州帮的帮头姓林,而直到林晓梅逃出来的时候,潮州帮的帮头依旧姓“林”。
      几百年,潮州帮一直姓“林”。
      潮州帮可不是一般性质的□□,不说别处,就单在广州,潮州帮俨然成了国民政府背后的天王老子——赌场青楼与人口走私泛滥,都和帮派有直接关系。早上抄了一家赌场,晚上法官就收了贿,第二天赌场还是照样开,但负责查案的人却被枪杀了;早上封了一家青楼,晚上窑姐子就睡在了督查的床上,第二天青楼还是照样开,但负责检察的人却被罢免了。两个“木”成一个“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利益暗潮涌动,环环相扣,潮州帮宛如杂草,火烧后长得愈加野蛮。久而久之,在潮州帮为代表的一系列黑势力,买办,大财阀的操纵下,广州的赤贫和犯罪现象越来越重,贫富差距远超全国其他发达城市,但潮州帮根本打不掉,某种意义上它比上海青帮更复杂难缠。1927年七月,国民政府刚从广州迁都至南京三个月,潮州帮就与粤军集团军广州驻营爆发了正面冲突,其匪徒拿着枪直抄了部队营地。粤军集团军总司令廖广智如临大敌,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个个废物!我太阿爷生嘅时候就有潮州帮烧杀抢掠,而家佢坟头草高到可以凉!至迁都三个月,呢班海寇嘅枪杆子都拮到粤军个鼻入嚟,再落去惊系要做第二个袁世凯。我去铺你姨块臭鸡!铺你姨——!”
      廖广智桌子拍得震天响,潮汕脏话一句接一句,张小顺虽听不懂,但他知道廖广智是真炸毛了。廖广智把他从越秀区驻军排长升成了中校,特地分了一个营的部队,就是为了派他剿匪。
      “廖司令,您先不要急——”
      张小顺嘴上劝人别急,自己已经开始急了。
      对于剿匪,张小顺一开始颇有把握,但他后来发现这潮州帮的匪和奉天的马匪不一样。潮州帮匪徒充分发挥了老广的生意头脑,从南洋到西洋都有钱财铺路,今天贿赂,明天贿赂,后天还贿赂,把他这个对生意桌一窍不通的东北人耍得摸不着北。四月迁都廖广智就要张小顺剿匪,现在三个月过去了,潮州帮的匪越剿越多,如今到达了冲突巅峰,所以他被廖广智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是理所应当。
      “你还有脸叫我别急?”
      廖广智脏话不绝口,但张小顺也有苦说不出。说白了,这匪他是真的剿不了,不仅他,刘青海,或者别人来了也同样剿不了,因为他们都是粤军主干力,而潮州帮和诸多粤军国民政府官员有着深切的利益联系。比如张小顺知道在自己上属的旅长和师长都收了潮州帮的贿赂,他要是剿匪,相当于得同时把他的上级给“剿”了。
      “行了,你干点别的吧。”
      廖广智喷了脏话,也算是解气,层层贿赂网,他也多少知道张小顺的难处,遂出了一个法子,说“可以任用一个和国民政府灰色利益没有大冲突的边缘人,要属国民党,但不能有过高军衔,还要能剿匪,能带兵打仗”。
      “我呀,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哈哈!”
      瞧这话说的,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当下国民党能带兵打仗的都是高军衔,私底下收了多少灰色利益就更不说了。廖广智说出来这番话他自己都在发笑,含沙射影说“蒋先生真是干了好一番丰功伟业”,结果他没想到张小顺还真立即报了一个黄埔军校教官的名,说这人是“土匪专家”,就是过往背景有点复杂,怕蒋中正不同意。
      “谁?”
      “我大哥呀!正规军校毕业,还是张作霖手底下带土匪出来的!”
      “有这种人才?这人现在干嘛呢?”
      “闲得没事干,给黄埔看大门呢!”
      “他妈的,这种人才放着看大门?”
      “可不,就是因为担心蒋先生介意——”
      “他蒋公的面子大,还是剿匪的面子大?就是因为天天念叨这面子,潮州帮才剿不清!蒋先生如今在南京操劳,哪管得了广州,广州就是我姓廖的说了算!”
      廖广志如获至宝,他问了张小顺详情,调了王教官档案,当天就把文书批了,下令而一段时日就让他带着兵去剿匪。张小顺此时是喜忧参半,又觉得自己给王教官找了麻烦,又想要把这烫手山芋扔了。他迫切想要找到些安慰,所以便像往常一样朝广州慈善展览厅走去。
      啊,香雪,她那张面庞就在画上!他美丽可爱的情人,哪怕生活再危难,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她也一直陪伴着他,不曾离去!张小顺迈着轻快的步子,忙不迭就要先去看那《洛神》,但进了门,他却发现展厅空了——那被他视为生活盼头的姑苏景象全都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展架。张小顺慌了,他拉了展厅负责人问,却被告知这些画全被作者卖掉了。
      香雪,老朱,厨子,还有其他的姑苏记忆,居然都被卖掉了!再怎么的,香雪也不能被卖掉啊,否则他要靠什么盼头活呀!这鹿一样温柔的小娘鱼,可怎么再见得到呀!
      张小顺急了,他本是不想这么快见王教官的,但一见《洛神》没了,他赶忙出门坐黄包车到了码头坐船去长洲岛。
      “画画的先生呀,你怎么能做这么绝情的事呢!”
      张小顺想赶紧找到画匠问个明白,谁知到那熟悉的院子却看见了好一番热闹景象: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在撸起袖子捣药,一个小女孩在烧开水炉子,而画匠和另一个少年一头一尾按着挣扎不已的王教官。药捣好了,开水炉子也烧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中医猛咳了一声,撸起袖子呵斥道:
      “开始正骨!有点疼,忍一忍,你们两个按住咯!”
      老中医青筋暴突,两只铁钳子似的手抓着王教官的腿“咯噔”一掰,王教官一声嚎叫把院子里的鸟都吓得乱飞。老中医站起身作了个手势。小女孩和眼镜少年忙作一团,他们给老中医打下手。老中医熟稔地把板子一架固定好,说“拄拐一个月就能下地走路”。画匠付钱,王教官朝画匠委屈抱怨:
      “疼死了!你怎么能做这么绝情的事呢!这到底是正骨还是断骨!你不如让我瘸了算了——”
      “事到如今知道疼了,当时怎么就逞强?活该,就得让你长记性。”
      “你不是也抄花瓶打人吗,你还有脸说我——”
      “不准和我抬杠,我能讲你,你不能讲我。”
      画匠把王教官的脸掐着往两边扯,王教官龇牙咧嘴直叫唤。见两人掐架,晓梅和嘉龙偷着噗嗤嗤笑,但濠镜却沉默不语。他独自走出门,恰好见了院外的张小顺:
      “先生,您是——”
      “哦,我来找王教官,还有画画的先生。他们可在?”
      濠镜把张小顺迎了进去,王教官见张小顺便伸手打招呼:
      “顺子,怎么现在来了?巧了,今天院子里可热闹了,留下来吃饭吧!稍等会我去随便整点什么,刚好一起——”
      “耀哥儿,你咋成这样,打架了?腿怎么也瘸了?”
      “逞英雄呗,瘸了活该,就这样还烧饭呢。蹦着一条腿点炉子吗?我去做吧。”
      画匠笑了几声,而王教官向张小顺分别介绍嘉龙,濠镜,晓梅三人,又和他讲前几天晚上“触目惊心”的冒险。
      “你看这仨孩子,多好!如今安安全全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一条腿换了,值!”王教官得意洋洋,“你可想不到那晚和潮州帮巷战的局面,子弹乱飞,以一敌众,那情况下老王我还能活着,真是命大——.”
      “系啊,我地都好嘅。本来老王应该无恙,因为王濠镜系个懦夫,所以先搞到老王跛咗一脚。”
      未等张小顺回话,嘉龙先行一步嘲讽,濠镜听完嘉龙言语苍白了脸,他夺门而出,而嘉龙也不理他。王教官见状呵斥,说那晚是他自己没看清路摔的,不赖别人。
      “王嘉龙,别在背后讲人,有这功夫不如把北方汉话好好学学,讲什么鸟语,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这不听懂了吗?”
      “找濠镜去,他不来你也别来了!”
      “老王,我在替你讲话呢,真系不识好人心。”
      嘉龙虽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拖拖沓沓出了门。张小顺又问了好些那晚王教官与潮州帮巷战的情景,王教官轻描淡写就过去了,宛如随意谈了些玩笑话,但张小顺自己就是上过战场的,对这拼命的场景哪能不熟悉?
      “唉,先谈正事吧。”
      张小顺叹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廖广智的军令说了情况,王教官一听来了劲头,连呼自己在黄埔憋屈了这么些时日可算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了。而后他又问倘若犯校规的黄埔学生也随他参加剿匪战役,立了功是否可以“将功补过”,张小顺说那是必然,因为现在潮州帮才是廖广智心头大患,剿了潮州帮,别说“将功补过”,毕业的时候风风光光带着廖广智颁发的奖章出校门也不是不行。
      “那我得带他俩去。”
      “谁?方才那俩小伙?”
      “是,这对他们而言很重要。首先我要让他们顺利从黄埔毕业,其次,我还要让他们从殖民地毕业。这俩小孩心事很重,总是把自己当命贱的奴隶,这不就是隐形的枷锁吗?我要让他们亲手粉碎掉枷锁。潮州帮那几个毛贼,老子瘸腿照样打!剿匪还不容易?至少比带上课容易!”
      王教官瘸着腿坐在椅子上意气风发,张小顺惆怅叹息,说这潮州帮的匪恐怕是不好剿的。而后他又问为何展厅里的画都不见了。一说起“画”,晓梅就开始掉眼泪,豆大的珍珠儿一个接一个划过小脸。她拉扯着张小顺的衣袖,抽噎着抬头小声哀求道:
      “好心的先生,你别埋怨老王,也别埋怨美术老师……都是因为我,他们没钱了,把画全卖了……他们把我从广福楼里赎出来了……”
      见小姑娘哭,王教官慌了,他把她拉过来擦掉眼泪笑道:
      “晓梅,瞎说啥呢!把你赎出来老王就没钱了?不信你问顺子哥哥,老王可有钱了,以前在苏州住好大的宅子!”
      “老王”确实没说假话,他说了好多大宅子里发生的事,而晓梅听后更自责了,一个劲说“都是因为她,现在老王家里又没钱了”。王教官实在是不会哄小姑娘,急得直叹:
      “晓梅呀,别哭了,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把眼睛哭坏了多不好?你是不是担心以后没去处?没事呀,你就住我这,没人敢欺负你,我就把你当闺女养。你不是说要去潮汕找家里人吗?到时候老王亲自送你去,你背小书包穿花裙子,你阿公,爸爸妈妈,叔叔婶婶见了,得多高兴呀!”
      然而王教官越说,晓梅就哭得越厉害,说到“阿公,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的时候她彻底忍不住了,用衣袖挡着脸嚎啕大哭。见晓梅哭得厉害,张小顺见状也蹲下身安慰,可是也不奏效。正在王教官干着急的时候,他看见了枝头的小橘子。小橘子张望了一会,径直落在了王教官的手中。
      “晓梅,晓梅,你猜猜这是什么?这是一个小礼物,猜对了就送给你!”
      王教官神神秘秘合着手掌心,晓梅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擦掉眼泪低下头看,但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小礼物”,猜了好几个都没猜对。王教官慢慢打开手心,像变魔术似的——
      “是小麻雀!”
      晓梅惊喜叫道,她伸出手,小橘子跳上去,依偎着她的手指。
      “它好温暖!而且它的羽毛好柔软,我一直想要养一只小鸟,但是阿公不同意——”
      “那就正好呀!小麻雀的名字叫小橘子,是你在广州的第一个好朋友,以后就拜托你照顾它啦!小橘子可厉害了,你跟它说话,它能听得懂,不信你试试,你叫它飞,叫它落,它都行。”
      晓梅欣喜地试了试,小橘子果然都能听得懂。她问王教官能不能把小橘子的表演给嘉龙和濠镜看看,王教官说可以,还说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就在附近的珠江码头边上。小橘子轻快地蹦蹦跳跳,晓梅带着它一路飞奔出门,高兴地在外面喊:
      “嘉龙,濠镜,你们看,我现在有一只小麻雀了!你们看——!”
      晓梅刚出门不久,画匠端着饭菜来了。王教官打趣,说画匠那天比他还生猛,抄起花瓶直接爆了人脑袋。张小顺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出画匠抄花瓶砸人的样子,而画匠却满脸不屑,点了一支烟叼嘴里,说他砸的是垃圾,不是人,没什么好惊讶的。画匠问张小顺来找王教官做什么,张小顺说了廖广智要王教官剿匪,画匠说欺压人的是该剿,但就不知道王教官现在这独腿将军还能不能出门。
      “我独腿也行啊,再的不会,大不了扔花瓶了事。”
      “还嘚瑟?小心今天出门又折一条腿。唉,想起来就憋火,册那赤佬,真真吃生活哉!他还想找事,幸好送支票的熟人担当了,最后协商赔钱了事。赔钱,我就得把画都卖了,啊是不是?但只是对不住,倷和香雪轧朋友,我也答应倷把《洛神》留下的。唉!我自己也不想卖!我顶欢喜拙政园的念想,香雪呀,老朱呀,厨子呀……”
      在广州的这些时日,画匠的汉语讲得愈好些了,和张小顺交谈都基本没障碍,只是依旧有抹不去的苏州口音。张小顺觉得画匠这苏州口音和香雪很不一样,香雪是柔情似水,画匠却显得不驯。虽然如此,张小顺却觉得这样的画匠也没什么违和的地方,也许画笔就是他的枪炮刀剑吧。
      “卖了画,但又换回了三个小孩,他们也是家人啊!我之后就要回苏州探亲。见了香雪,老朱,厨子等人,我就带他们去相馆拍张照。我们都是一家人,把照片挂屋里,岂不是更好?”
      “说的是,我都忘了照相这生计可比划画好。到苏州,一定来信啊!”
      “一定!一定!”
      晓梅,嘉龙,濠镜来了。晓梅带着小橘子变得好生高兴,嘉龙和濠镜似乎也和好了。王教官和嘉龙、濠镜说了剿匪的事,嘉龙当场应允,说既然王教官救了晓梅,还愿意收养她,那要他王嘉龙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我向来唔情愿欠人恩情嘅,但我一无晒,无以报答。王教官,我就系你挨骡仔嘅奴隶,你就系我主子。横琴岛,南澳岛,天涯海角,你让我去哪边打仗,我就去哪边。”
      王嘉龙一边拿着筷子夹炖菜,一边用半生不熟的北方汉话对王教官道,但却被王教官一筷子狠狠打了手。
      “自此以后,不准称自己为奴隶,也不准叫任何人为主子。”
      “习惯咗,我由细到大喺赌场都咁叫,纯粹系为对王教官你表达敬佩同好意。”
      “什么习惯?你再敢这样,信不信我拿烧火钳子打断你的腿?”
      “好好,唔讲喇,都系老王犀利,猛嘅老虎相都出嚟,惹不起。”
      嘉龙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而濠镜听闻要打仗就低了头。
      “我都行,如果嘉龙去,那我也去……但我可能没他那么勇敢……”
      “王濠镜,不要总暗示自己怯懦。你总是大晚上做梦,梦见好多厉鬼把你装进麻袋掳走了,而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打鬼,没什么可怕的,把你打鬼的气势拿出来。”
      “你现在真的变成了老虎,王教官。人失望就会愤怒,那晚你可能对我挺失望的。”
      濠镜轻声道,没有作更多回复。
      “好奇怪,为什么你们都说老王像老虎呢,我咋一点都没看出来?”晓梅好奇,她朝着王教官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老虎的影子,“老王没有生气,就是声音硬了些,和我阿公一个样。”
      “晓梅,你个天真的傻丫头,赶紧吃饭吧,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看不见老王头上的虎耳朵呢。”
      嘉龙给晓梅夹了一筷头菜,又给她开了一个蛤蜊,把肉挑出来放她碗里。
      “为什么?你总是说我小,但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打仗!”
      “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样子,打什么仗?”
      “对呀,你只是个小姑娘,而且你的任务是照顾好小橘子。我们都去打仗,谁来陪小橘子呢?想想看呀,当然只有你可以胜任了!”
      “你们都在敷衍我!我也要去打仗!”
      谁都称呼晓梅为“小姑娘”,这叫晓梅懊恼。她不依不饶,而画匠悄悄低下身,对晓梅用日语耳语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什么?”
      “我是一个很有名的日本画家,但我很内向,很害羞,不喜欢和人交际,粤语讲得也不好,这可太烦恼了,因为我没办法在广州四处采风画画呀。我现在想要找一个小助手,要像濠镜一样会翻译,还要像嘉龙一样会揽事,然而他们都不行,老王更不靠谱,这几个粗人啥都不会干,不理解艺术,只能被送去打仗了!你不一样,你能歌善舞,很有艺术造诣,一定很理解我。现在我走投无路,只能来找你当我的小助手,我在此郑重其事地拜托你,林女士!”
      林女士,她现在是被人委托重任的林女士!晓梅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回顾了四周一圈,紧张兮兮压低声音问:
      “什么时候?”
      “过几天我们就要去秘密采风了,刚好是他们打仗的时候。这场行动非常难,比他们打仗难多了,你一定要重视,不要泄密。”
      两人神神鬼鬼,王教官看了直纳闷,而画匠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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