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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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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慈善拍卖厅里,一众人围着一副女性人物肖像赞叹。这幅肖像名为《洛神》,画的是一个丫鬟在姑苏城河边浣洗薄纱。
面如明月,洁白如玉,温柔纯净的眼中有婷婷袅袅鹿态——美是超越国界隔阂的,哪怕全然不知洛神典故,看到这画,也会称赞画中女子之美好。看客们目不转睛,对一幅幅画爱不释手,叹息不能皆尽收入囊中。展厅负责人说作画者今日就在画厅,不仅要与看客们亲切交谈,还要当场表演作画。于是画匠来了,一众“狂热粉丝”围上去,画匠礼貌回应,依次介绍每幅画作的作画地点,灵感来由。
“《洛神》,其主人公为一名叫香雪的女子,姑苏本地人士。我见其浣纱姿态颇为灵动,就让她当了模特,分好几天完成了这幅画作。还有一幅画像也是较好的,叫《园林管家》,主人公也是老相识,任管家职役。这几幅画不拍卖。剩下的皆是在姑苏四处游走时所作,有风景画,市井画,也有其他门类,这些画都可出售,如果有看中的,欢迎留名片于负责人。”
一听“可出售”,展厅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与褒赞之语,一时间名片络绎不绝。
“多么美妙的画作啊!”
一位英国商人啧啧称奇。
“真是集结大和与西洋美学之精粹!”
一位日本官员感慨万分。
“有此古典风韵,真可谓外邦顾恺之!”
一位中国收藏家敬佩不已。
突然间,人群里传出了一个小女孩洪亮的声音:
“爸爸,他画的这些好没意思,还不如我画的呢!我不想呆在这了,我们快回去看《西游记》吧!”
那童声惹得气氛尴尬,众人注意力都转向了最角落的一个日本军官。他面容憔悴消瘦,戴着黑圆框眼镜,留着一抹“一字胡”,穿着与他精神头不匹配的军队制服,而他身旁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穿旗袍,扎着两个俏皮活泼的麻花辫。军官哂笑,连忙鞠躬对众人道歉,之后就忙不迭拉着小女孩走了,而一会后又带着小姑娘来了——显然,他是会场的主要人物,脱不开身,但他也没办法安置自己的女儿,只能又带着进了会场。
“你小声些,回家又惹你娘生气哩!”
画匠在作画,军官哄那小姑娘,小姑娘一直不耐烦地瘪着嘴。画完画,又是讲课,展厅里坐了一众学生,有钱财颇丰的业余绘画爱好者,也有岭南美院的学生。他们虔诚地拿着画板坐在台下,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课尾,负责人又把军官叫了上去。军官好生嘱咐小女孩安生,小女孩满口应允。
“今日感谢大家前来,现在邀请日本驻广州军队慈善会负责人桐岛真一先生为大家致辞。”
桐岛走上台,画匠见到了一个疲惫沧桑的人,身上有一层抹不掉的伤感。桐岛致谢,说“因为诸位的善心得了好些拍卖捐助,又能让广州的乞丐、孤儿、风尘女改善一番生活”,那时画匠发现桐岛的动物面相是一只“羊”。
一个日本军官,面相居然是一只羊,这本不该出现在穷凶极恶的战场上。可还没等画匠打消疑问,又一插曲出现了——大人在忙碌,桐岛的女儿就自顾拿了画匠的笔墨纸砚也开始作画。孩子是最没耐心的,如果不能得到他人的消停,那就是自娱自乐。孙猴子,猪八戒,沙和尚,唐三藏,还有各路妖精,一个接一个,小姑娘越画越起劲,最后画得还不过瘾,又那小手沾了墨水在宣纸上一个个印巴掌,而后顺着巴掌印画了好多大公鸡。
“爸爸,你看,我画了《西游记》里师徒四人和昴日星官打蝎子精!我担心孙猴子被打死了,就画了好多昴日星官,这样蝎子精就跑不掉啦!哈哈!”
小姑娘颇为得意,她觉得自己画的可比划匠那些家伙什有意思多。那么多大公鸡把桐岛吓得一激灵,赶紧从台上跳下来朝画台跑去,甚至被逼出了南京话:
“金陵!小炮子子太淘气了,你怎么能——哎呀,哎呀,这是老师的东西,都给弄坏了!爹怎教你的,外头得听话,啊是滴呀?你把爹真愁煞了!等会赶紧找你娘去!”
众人惊讶,但画匠却觉得这一切太有意思了——这可不就是比他画的有意思吗?他发现这小姑娘不仅画了,还有故事情节,从一开始唐僧被蝎子精捉了,到后来孙猴子请救兵,再到后边昴日星官出场,虽然乱,但还真能看得出来。画匠对这“小漫画家”产生了兴趣,遂问叫什么名,几岁了。彼时桐岛正在手忙脚乱收拾满是墨水的画台和炸毛的画笔,一听对方问了,赶紧按着小姑娘的头一齐鞠躬:
“抱歉,老师,是我管教不得当……小女名为金陵,叫桐岛金陵,赵金陵都可,今年十岁了。素日一直在家养着,我和她娘教她,虽然认字,但没上过学,不守礼数。等今日回去我一定严格管教!”
“不,我觉得她画得很好。你看,这多好啊,人物有模有样的,还有故事情节,这已经是连环画了。她以前学过绘画吗?”
“没有,都是在家拿着画笔玩。”
“那真的很了不起!”
画展结束,人都散尽了,但画匠还在和桐岛攀谈。大地震所有经历画匠对日本军队的任职人员有相当大的反感和抵触,但桐岛给他的感觉不一样——桐岛似乎根本不想参军,而且对战争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情绪。
“我是长崎出身,生计贫困,十八岁被迫征兵服役,就随着部队到了中国南京。我在南京好些时间了,在秦淮河边碰到了我老婆赵盼弟,她是秦淮河烟花巷子里弹琵琶的,后来我们彼此相爱,生了一个小女孩,取名金陵。金陵这丫头,南京小炮仗,平日被我们惯着,爱闹,爱玩,坐不住。反正现在我们刚来广州,她也不太适应,唉。”
桐岛对画匠讲述自己的过往,谈到自己妻女时掩盖不住笑意与幸福。金陵牵着爸爸的手眼巴巴等着,急得直跺脚。画匠让桐岛先带着金陵回去,桐岛犹豫,他其实对画匠有事相求,想再客套下再说明,只是金陵实在等不住了,把爸爸的衣袖左扯右扯。桐岛思量半晌,索性直接说明了。他拿过公文包,翻出几张文件对画匠道:
“老师,您看看这个,这是我草拟的《广州平民保护协议请愿书》副本,想让有社会影响力的日侨和日本驻华官员联名上书。之前日本驻朝鲜,引了好些惨烈的战火,在中国也是。战争是不该有的,矛盾可以和平协商,中日朝民众一定都希望如此!您是有名的新兴画家,要是可以在这上面签名……”
画家说他会拿回家考虑,桐岛感谢万分,又道:
“老师,悄悄告诉您,您的那幅《洛神》有人出价十六万,还有那张《园林管家》出价七万,但展厅没给您说。如果您有意愿,可以私下来找我,我帮您联系买家。”
“感谢您的好意,但那两幅画我是不会出售的,就把它们放在展厅让大家免费观看吧。”
“确实,艺术是无价的,是我粗俗了,抱歉,老师。”
桐岛尴尬地笑了笑,又拉着金陵向画匠鞠躬,之后就出门离去了。
“羊,真是稀奇啊。”
出广州主城区,坐船去长洲岛,到码头时夜色已晚。路上画匠一直在翻看那几张文件,也在回想桐岛和他的女儿。画匠拿不定主意,决定找王教官商议一番。回家,屋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人影,不远处黄埔的训练场倒是灯火通亮。画匠奇怪,不知王教官大晚上在忙什么,就放好东西去了训练场,到后见一众黄埔学生站在场地上,而王教官在他们面前大声呵斥:
“黄埔绝对不允许学生赌博!广州城的骰子再响,也和你们没有丝毫关系,为什么要违背校规!你们明明是军人!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你们真是丢孙文先生的脸!”
有学员违背规定私下赌博了。
“骰子,谁的?说!”
王教官是如此的愤怒,他滴着汗,通红着脸,嗓子也哑了,但学员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王教官说他会一个个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寝室带头赌博,那声嘶力竭的阵仗画匠从未见过。画匠等了好一会,等完王教官盘问和查人,等完好一阵骚乱,终于等到其余学员得令回寝了。
王教官把人逮出来了。
画匠看见其余学员列着方块部队小跑回寝室,只有两个蔫蔫的男孩被留了下来——他们两个明显比其他人个子矮,身板更瘦弱,所以显得分外突兀。王教官带着那两个男孩走了出来,画匠迎上去,于是四人一起走着。画匠和王教官走在前面,两个男孩无精打采跟在后面。
“他们是不是之前在街上撞了我们的?看样子年岁好小。”
“唉,是很小,本不该来这的。他俩都无父无母的奴隶,打小被拐卖,先前还乞讨过一段时日。”
进屋,倒了水,画匠上楼留王教官和那两个男孩独处。灯亮着,王教官一遍又一遍问他们“到底有没有赌博”,而两个男孩始终沉默。陆陆续续折腾了很久,两个男孩回去了。画匠下楼,见王教官满脸倦怠。
“真服了这两个孽种。”
“怎么了?先喝点水吧,嗓子都沙哑成这样了。”
画匠给王教官又倒了一杯水,王教官一饮而尽。
“近日黄埔寝室赌博的人甚多,不知是谁带起来的。那两个小孩我原先挺看好,但他们一直在撒谎。他们干的那些事,我能不知道吗?我确定他们在赌博,也可能欠了赌债,但我最害怕的是他们和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你听过潮州帮吗?最近广州查得紧,但压根打不尽。”
“那怎么办?”
“算了,任凭他们去,我早就不是当时好管闲事的王参议,他人死活与我无关。三十了,我一个破教官还折腾什么?你今日去做什么了?”
“赚钱养家,收获颇丰,我们现在经济又宽裕了。不过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画匠从包里拿出了桐岛给他的文件,大致讲了过程。王教官翻开看了一会道:
“桐岛兴许真是出于反战考虑,但纯属理想主义者的天真之举。战争和国家利益都很复杂,哪是一纸文书就能阻挡得住的?不过签了也好,总归算为社会表态,虽然并不能改变什么。你当下是名画家,自己看着来吧,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你觉得羊面相的人能上战场吗?”
“不能,这类人面太善心太软,上去就是送死。累死啦!睡觉!”
说罢,王教官就去洗漱了,他拖沓着步子上了卧房,而画匠郑重其事在桐岛的文件上签了字。写完后,画匠上楼进卧房,他默默看着王教官被窗外渔灯映着的轮廓,心想现在的他和当年的王参议到底有什么分别。
三十了,王教官说他不再好管闲事,但他反而变得“好管闲事”——比如他签了文件写了信,因为他真相信滴水成海,相信无数人的意愿汇集终究可以阻止战火的爆发。他和王教官的变化,算好还是不好?画匠心绪复杂,一时无法辨别,他站在窗边发呆,看见渔火星星点点,而码头就在他们家数米开外的地方。船笛响了,画匠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两个男孩——码头白炽灯光耀眼,而他们穿的黄埔制服更是醒目。
“哎,是那两个小孩!他们大晚上在码头坐船!”
画匠推了推王教官,床上一番动静,画匠才发现王教官根本没睡。
“我就知道!他妈的,这绝对是老子最后一次多管闲事!”
王教官没有犹豫,他又去“多管闲事”了。他猛地起身掀开被子,穿好衣服拉开抽屉找手电筒,穿了长衫便衣,用黑宽檐帽子挡脸,揣了一把枪就下楼往外冲。画匠见状也急忙起身收拾东西,他披了件大衣,拿了一张挡脸的报纸,又拿了好些银票。
“我也去,他们可能在赌场欠了钱!我把近日卖画所得都带着了!”
“你想得真周密,快走,我们坐在船尾,跟着他们!”
一个漫不经心的长衫墨镜揩客,一个专注看报纸的大衣户,待他们在船尾坐定后,这最后一班的夜轮渡就开了,而男孩们提着一个行李箱愁容满面,不知道自己被注视着。夜风飒飒,本是广州酷暑,但却在珠江掀起凉意。
“我哋冇换左黄埔制服,畀发现点算啊?”
“离唔切啦,晓梅紧要都系我哋紧要?今晚事头婆就要开拍,我哋几难先至系教辅员眼皮子底松出嚟,好在今晚王阎罗冇盯梢。”
“可行过去呀?箱裏面系上层系真钱,下面全部都系冥币,赌嗰啲钱根本就唔够。今晚我哋系死喺咁点先,跑得同呀?”
“我唔知,唔好问我,嘉龙,我唔知,我真系唔知……”
他们在低语,他们颤抖,虽然他们背后已经有了很多清晰或模糊的伤疤——被潮州帮带刺的鞭子打的,被珠江沉重的纤绳压的,被洋工厂水泥袋子边绳勒的……然而,伤疤又有什么用呢?伤疤徒增生活苦难,但不能抵消恐惧。他们多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但他们终究是两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呢?她今晚就要提前从一个面容姣好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妖艳多情的成年女人,那些顶天立地的男子们要把她骑在□□蹂躏。但是他们三个依旧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至少还活着。
在这动荡不安的世界,有多少中国少年死在了饥饿,孤寒,压迫中?他们不敢想。
繁华的广州,如水的车流,达官贵人的笑,黑漆漆的夜。两个男孩提着箱子,蹑手蹑脚走到广福楼小巷子的后门,轻轻敲门。老鸨带着打手出来了,连带着还有一个穿嫁衣的小女孩。看到两个男孩,小女孩高兴地叫了出来,她抱着两个哥哥,以为自己今天就能回家了,但老鸨却一把将她又扯了过来,尖酸道:
“你们以为这广福楼是客栈?我告诉你们,这几十年了,进来的女子就没有出去的理!今晚晓梅无论如何都得□□!买客已经来了,我可不好扫了他们的兴。钱我代收了,权当晓梅结婚的嫁妆,你们两个小子赶紧滚!”
“你怎得如此不守信用,我们已经把钱凑齐了——”
“哼!小子,你可不知道能拍出多少价格。我说的两万是底钱,像晓梅这种姿色的花骨朵,能拍出十几万,你知道吗?等你凑齐十几万,再来找老娘吧!”
老鸨话未说毕,嘉龙猛地冲过去给了她一拳,老鸨被打掉了假牙。她捂着白惨惨的脸尖叫着,几个打手一下子围过去对两个男孩拳打脚踢,接着把他们强行拉到了巷子里面,而那哭喊的小女孩也被老鸨拉进了门。画匠看得触目惊心,浑身都在打颤,他几次都差点要冲了出去!而王教官却按住了画匠的手,低语道:
“莫冲动!你看那几个打手衣服上的红莲刺绣,那是潮州帮啊!他妈了个巴子的,这下难搞了!唉,我去找濠镜和嘉龙,他们不会有事的。你去拍卖会场,买下那个小姑娘……”
“那怎么办!你不能单独前去——”
“你还不信我?我刀子上滚过来的血命,魑魅魍魉哪个没见过?快去,去拍卖会场!”
寂寥的巷子,风吹过像鬼声,窗户里时不时传出窑姐子的浪声惨叫,不知身上是被老鸨烙了铁还是被烫了烟头。王教官给枪上膛,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黑暗很快吞没了他,而画匠拼了命地挤到了拍卖会场。敲锣打鼓,鞭炮轰鸣,齐声欢唱,一众众香艳的伶人在台子上唱了,老鸨子笑吟吟的领着晓梅来了。晓梅一直在抽噎,老鸨子居然当众掴了她一巴掌,她立刻又甜腻地笑了,就像排练过很多遍似的。她掉着泪,笑着走上搭建好的戏楼,扮了个兰花指手势:
“各位爷,捧场啦……小女子今天就是广福楼的相国公主,拿着绣球……挑夫婿……小女子给各位爷唱一曲……唱一曲……新婚雨夜踅来去,声声慢慢死离别……”
她在高台上掉眼泪,越显得娇柔怜爱了。欢呼声,起价声此起彼伏,老鸨笑得花枝乱颤,高着嗓子喊:
“两万!三万!四万!五万——!”
血肉躯体的人,敢回头看?不敢回头,无法回头,这闽南话是阿公教给她的语言,这台湾是被征占的岛屿,这梦是回不去的家……
价钱一步步上去了,完全超过了画匠手头的那些钱。到了十八万的时候,全场已经没有人再加钱。一个肥胖油腻的大肚子的男人笑着对周围恭维了一圈,他拿着十八万的竞价牌,走到台上,拉着晓梅的手舔亲了几下。老鸨像送奖杯一样把晓梅推了过去。晓梅吓得直哆嗦,老鸨狠掐了一把她的胳膊,让小工拉着晓梅和那男人入了洞房。
她被拉走了!画匠急得直冒汗,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从哪里筹到那么多钱。情急之下画匠想到了桐岛,他一狠心,直接在牌子上写了二十万,然后高举了牌子——
“二十万!有贵客出二十万!”老鸨惊讶地喊,“可是贵客呀,新娘已经被许配给别人了,要不我再给您找个雏儿,您看看——”
“不!我已经竞拍了!我是全场的最高价,我必须要那个小姑娘!”
画匠朝着台上的老鸨吼,他一向轻声细语的,从来没有爆发过那么大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但他根本不在意。
“您要是能立即把钱拿过来,我想想,这也成……”
老鸨一听是个日本人,立刻转了个眼谄媚道。
“给我一部电话。”
电话拉过线来了,画匠拨动了转盘,给桐岛打了电话,桐岛明显还在睡梦中。
“桐岛先生,我欠赌债了,被人管控着,我要卖画,请您开了二十万支票就立即按照我说的地址送来。”
桐岛一听“赌债”和“被人管控”吓了一跳,他紧急应允,而画匠挂了电话就硬往楼上冲。他根本不需要指引,因为小新娘的哭泣尖叫声太响了,顺着声音就能跑过去。
这里有一个男人。
这里有一个男人,他有权有势,家财万贯,但是个先天残疾,先天不举,所以他迫切需要在没有任何经验的孩童身上找到男性的阳刚之气和雄,但是他终究是可怜,因为那两三厘米长的玩意根本不听使唤,连那红彤彤的“喜”字都为他感到讽刺悲哀。
“快叫呀!快给老子叫呀!贱玩意儿,快给老子叫啊!”
他气急败坏,不认为是自己出了问题,而是认为那女子没有风情——作为一个娶过九房姨太太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有过错呢!他愤怒了,伸出两只短胖的手掐住小新娘的脖子,像捏住了一只软绵绵的动物幼崽。他嘶吼着,喘着,想要听见对方享受愉悦的叫声。小新娘痛苦地反抗着,用手四处空抓着,在泪水模糊里,她看见了桌子上的一只陶瓷花瓶,上面大大地写着一个字——那血红,压抑,吃人,悲哀,冰凉,冷漠,孤独的……
囍。
又来了,火焰烧着的笼子,里面关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妈妈,花魁姐姐,被祭祀的女人,琪琪格,集中营的杨劳工……曾几何时,一个海上和尚说他只要记得一个“忍”字,就能荣华富贵。如今似乎多多少少应验了,因为只需记得一个“忍”字,他就不必把自己最心爱的画卖了,也不必损失这么多钱财——
他忍得了吗?
唱罢!跳罢!叹罢!满杯罢!叩拜罢!磕头罢!
门被撞开了,画匠冲进去抄起那只陶瓷花瓶,重重朝那个男人的后脑勺砸去。
“哗啦——!”
那男人像肉山似的倒下了,连带着那一小短截玩意,还有那陶瓷花瓶上的大红“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