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2、虞朝

　　拼命跑完五公里，郭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痛得有如刀割，咳嗽的时候，嗓子里窜出一股似铁锈般的血腥味，耳道更是痛到太阳穴突突的跳。

　　意图趁机博取好感的男子一律惨遭谢绝，甚至还没靠近郭雨就被拒之门外，然而仍然有个别不死心的见郭雨独身一人仍然不甘心地在她附近逗留，尤属一名被冷言拒绝的秃顶男子面上挂不住，悻悻离去还不忘骂些污言秽语强行挽回些颜面。

　　“那个…你还好吗？”身后传来一声关切声。

　　郭雨倍感无语，本以为不客气地拒绝几人之后不会再有人烦她，但很显然总有人喜欢自讨没趣。郭雨颇为不耐烦地转过身，然而看着眼前的女生，那些张口就来的难听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是她？蓝色的眼睛。

　　见这位不知名的蓝眸少女识相地和自己保持安全距离，郭雨态度稍稍缓和了些，但依旧冷言冷语：“我没事。”

　　“你…”

　　虞朝正准备再问郭雨要不要喝点水，操场又响起张教官中气十足的号令以及催命符一样的口哨声。

　　“集合！”

　　不近人情的催促声离新兵们跑完五公里还不过一分钟，大部分人尚未恢复体力，但也只能无奈地听从号令，稀稀落落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开始下一项测试！”
　　“这不休息一下？”
　　“就是说。”
　　“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有没有点人性了还。”

　　人群中唉声载道。

　　“来来来，有意见的人都站出来！我放你们单独休息。”

　　顿时鸦雀无声，像极了上学的时候调皮捣蛋的学生被老师训斥后安静的场景，郭雨忍俊不禁，抿唇轻笑。

　　左侧的女生惊鸿一瞥下，暗骂捏人的女娲偏心，凭什么有人美得一笑倾城，有人丑得龇牙咧嘴。

　　攀爬，爆发，弹跳，应变等多项测试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全部测试完毕，最后一项攀爬项目结束后，许多人不顾形象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这当中就包括了累的只剩半条命的郭雨。

　　疲倦的视线里突然伸出一只葱白的手，透粉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圆润，白净的手背上呈现出清晰地青色经脉，视线往上移动，入眼的是一张镶嵌着一双蓝色眼睛的笑脸，阳光下两颗小虎牙白的晃眼。

　　“剧烈运动过后不可以立刻躺下，会引起休克的。”

　　郭雨不屑地“呲”了一声，翻了个自以为不明显的白眼，她又不傻，只是太累了，单纯不想动而已。

　　“你要这么一直举着吗？”

　　“你不起来我就一直举着。”

　　薄唇微动，伴随着仿若看智障的眼神，一声微乎其微的“神经病”传入虞朝耳中。

　　郭雨不客气地拍开那只挡住她的手，然后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要不是觉得丢人现眼，她才懒得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

　　郭雨一如既往由着自己孤僻的性格，挪动脚步远离了任何试图接近她的人，吝啬到不愿多给虞朝一个眼神。

　　她很清楚在这世道中交朋友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年纪很小的孩子都可能是某个匪窝抛出的诱饵，嘤嘤哭泣的女人怀里也许藏着一把枪，明哲保身才是生存真理。

　　跑道上躺了一地怨天怨地的新兵，郭雨看了眼自己的手，虽然只有拍开的那半秒，细腻柔软的触感似乎依旧停留在指尖，七月酷暑天，那女生的手冷成冰棍也是没谁了。

　　注视着郭雨独自离开，虞朝微微叹了口气，苦恼与烦闷一并涌上心头，缺失一角的记忆如同缺失了人生中某块重要的拼图，郭雨冷淡的态度让她确认她并不认识自己。

　　那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以前她认识郭雨，而郭雨不认识她吗？很想知道每次靠近这个人，那样奇怪的心跳声到底表达了什么意思。

　　片刻的出神间，张教官又扯着嗓门喊了起来：“都给我站好了！看看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明天会出你们的分班结果，暂时只有A，B，C三个班类。”

　　“三个班有什么区别？”有人问。

　　“A班会由新兵营最好的教官来教你们，其他班类依次降级，A班任务的赏金也比其他班类高百分之十，具体细节明天会有人告诉你们。”

　　听此绝大多数人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要熬过新兵营，之后老老实实地找份工作，安度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多出来的那点赏金也得有命花。

　　随着一声“解散”的命令，郭雨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一系列的测试让她羸弱的身体到达了极限，光是站直身体就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体力，甚至保持着睁眼状态都在不断消耗精气神。

　　“同学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我叫乔西和，你呢？”男生拘谨地将水递给郭雨。

　　郭雨淡漠地瞥一眼眼前的男生，没有接过矿泉水，“不用，郭雨。”

　　男生尴尬地收回矿泉水，笑容里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是下雨的雨，还是羽毛的羽？”

　　郭雨不记得见过多少这样的男生，猜到他在想什么并不难，不过她现在累得要死，回答的漫不经心并且将不耐烦的情绪直接表现在了脸上，“下雨的雨。”

　　“那…可以加个好友吗？”

　　“不可以。”

　　说罢，郭雨忍着酸痛的大腿转身就走，任由呆滞的少年在风中凌乱。

　　同样的年龄，郭雨对高中生没有一点兴趣，对于已经发表过硕士毕业论文的她来说，高中生的恋爱未免太过幼稚。

　　“小美女你好啊。”

　　美女？这是什么油腻的称呼，幸好没吃饭，不然一定吐他一脸。

　　不耐烦的情绪写满了郭雨的整张脸，然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烦躁，又或者厚颜无耻地视而不见。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我…”
　　“我不喜欢男的。”

　　男子错愕不已，一旁的黄毛也是被郭雨拒绝过一次不死心的那位，听到郭雨这么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地贴了上来。

　　郭雨转身就走，无论在哪她总是摆脱不了烂桃花，礼貌的拒绝有时换来的却是没皮没脸的死缠烂打，冷漠与无视反而是一劳永逸的最佳之选。

　　“你刚刚说你不喜欢男人？”身后传来黄毛的油腔滑调。

　　郭雨又累又饿，这调戏的语气瞬间点燃了她的怒气槽，她回头瞪了眼黄毛，语气冲冲道：“怎么？你有意见？”

　　黄毛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没没没，就是觉得太可惜了，白瞎一大美女。”

　　郭雨忍无可忍白他一眼，她现在真的很累很累，只想快点回去洗个澡休息，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和这种傻x啰嗦。

　　接连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使得不少对郭雨感兴趣的人望而却步，只是“不喜欢男人”这种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很快传遍了大半个新兵营。

　　“喂喂喂，你听说了没，今天刚来的那个郭雨说她是同性恋啊？”
　　“谁是郭雨？”
　　“就是长得贼像影后时芝雨的那个女生啊，我靠，她居然是同性恋？真的假的？”
　　“我猜她那么说就是为了远离那些男人，新兵营八成都是男的，那些个臭男人看她看得眼睛都直了，换你，你能不怕？”
　　“操，现在这世道本来就男女比例失衡，还搞同性恋，真妈儿的烦。”
　　“小妹妹嘛，还小，还不懂男女那个嘛，哪天给她上上课，说不准还会倒贴上来。”

　　楼道口，又被一女生追上，见来者是名女生，郭雨态度缓和了些许。

　　“你叫郭雨吗？”
　　“嗯。”
　　“这么高冷？你不喜欢男的，真的假的？”

　　郭雨顿时黑了脸，“和你有关系？”

　　“诶，别这么冷淡嘛，我跟你一样，要不我们试试？”女生大大咧咧地拽住郭雨，站在台阶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郭雨表情瞬间凝滞，辟邪般地抽出被拉住的胳膊，很想知道这女生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本来就有病？

　　女生被宛若看智障般的眼神盯得火气蹭蹭上涨，“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啊？谈不谈你就一句话吧。”

　　“不谈。”果断拒绝后，郭雨留给女生一个扎着马尾的后脑勺。

　　“切，真没劲，该不会真喜欢女的吧？”身后传来充满恶意的嘀咕声。

　　郭雨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一股恼意直冲天灵盖，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本就淡漠的眼神覆了层凝冰的冷色。

　　就是这样近乎不近人情的对话给郭雨带来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清净，不好之处就显而易见了。

　　关于这位“冰山美女，新兵郭雨，不喜男色喜美女”的谣言，短短半日内在常年孤寡的新兵营里像滋生的瘟疫疯狂流传，而她不善交友的孤僻性格又是很快在女性群体中引起不友好的孤立。

　　这对生性喜静的郭雨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至于别人怎么看她，怎么议论她，那是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十几年来，郭雨早已习惯独自一人，习惯了将自己包裹在冰冷的外壳下，习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风言风语，抑或是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郭雨也曾悄悄羡慕过别人家的欢声笑语，曾渴望过大手拉小手的父爱与母爱，这些寻常人家的家长里暖在她的家庭都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父亲风流成性不知家为何物，母亲更是常年不着家，就算是当作给施舍给一个孩子的礼物，郭雨的父母都从不装出幸福美满的假象。

　　很小的时候她会守着空荡荡的别墅翘首盼望微信里父亲一次又一次失信的承诺，学着怎样做更好吃的饭菜才能留住母亲的陪伴，收获父母的夸赞。

　　纵然品学兼优，获得无数掌声与荣誉，但郭雨想要的目光却从未在她的身上停留半点，父亲那边亲戚嘴里传出的“杂种”，“野种”，“长大以后跟她妈一样也是个不着家的荡.妇”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再难听的话郭雨都听过，只要不在乎，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有的人逆光生长，有的人却天生自带光环，人们总能一眼发觉乌压压人群中的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虞朝对于郭雨来说就是这样的人。

　　自信阳光的笑容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如蓝宝石般漂亮的桃花眼透出少女的空灵之气，与人相处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处处透着优雅与从容，绝非故作姿态，更非矫揉造作。

　　不知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大家闺秀。郭雨如是想着。

　　也是这时，她才想起来这位不知姓名的女生在刚刚测试中表现得相当出色，反观自己，即便在九成九的人漫不经心的放水下，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十几名的水准。

　　“这几天新兵营来了好几个漂亮妹妹，也太爽了，你别说光是看着就来劲儿！”
　　“那个冰美人不是说了不喜欢男的，真是太他妈可惜了。”
　　“肯定是谣言啊，想追她的人太多，人家被烦得不行了。”
　　“这谁知道呢，就当听个乐子咯。不过你们听说了没啊，这两天还新来了个厉害人物。”
　　“那不是咱副营长嘛，你还别说，她一来就直接抢了体术第一，而且人又漂亮又温柔。”
　　“对对对，就是她！你看她跑步轻轻松松就超过了凯哥，凯哥以前可是田径队的队长！”
　　“那凯哥最后不是超了她吗？”
　　“你可拉倒吧，明明是副营长故意放慢脚步才落后了，我看好像是在等后面的人？”
　　“能等谁啊？等你这一公里跑五分钟的乌龟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不过话说回来，她叫啥？”
　　“虞朝啊，这都不知道，亏你一口一个厉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