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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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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爹是乔家家主,除他之外,还有一位远房叔伯,名唤乔子鸣。
往年正月初一,他会携子女前来府中拜访,与我们团聚。不同我阿爹,这位叔伯两女一儿,颇有儿女绕膝的福气。
此刻封棺,他也携小辈前来相送,神态尽是悲恸,见我俨然出行的样子,明显愣了下。
“这……”乔子鸣虚虚指了指我,向母亲道,“阿枳也要送行?”
未等我母亲点头,他又道:“山路难行,阿枳不要去了,有我和你乔豫表哥在,你们放心。”
我母亲未说话。
我也未说话。
长久的寂静中,乔子鸣意识到我们坚守的决定,因而叹息,对我点点头。
“好,”他转身对其他人吩咐,“可以出发了。”
我辞别母亲,跟着长长的队伍行走,乔豫果然走在棺的最前,两路跟着的乔氏族人撒着纸钱。
两路空荡荡,只有悲乐。
而后我们登山,山路崎岖,抬棺的人尽力摇动棺材,唱着悲歌,半山的草木被火把映亮。
我看他们挖土,看他们放棺,而后,看我的阿爹长眠于地。
最后我们一行人下山,族人仍在撒纸币,我慢慢走在最后,过了会儿,表哥乔豫从队伍前返回,找到我。
“阿枳,你也不要太难过。”
兴许这是他本想好的腹词,但见我面上并无太多悲色,反倒踌躇,话说出口的语气有些怪异的违和。
“嗯。”我淡声回应。
他想了想,又道:“以往若要帮助的地方,只管告诉我阿爹,都是一家人。”
阿爹虽是家主,可并不过多干涉远房,这些年,乔子鸣这支人丁逐渐兴旺,阿爹总很欣喜,但偶尔也会落寞。
乔家的家主,无形中已是叔伯了。
我默然点头,和他们在山脚下分别,他们回三茵县,我看着队伍渐行渐远,叹息着,拢了拢吹冷的衣袖。
正要前行,我这才发现,远处竟矗立着一个人。
苏淮。
我走向他,见他肩头露意深重,想必已经来了许久,因而问:“什么时候来的?”
“晚了一步,我到时,已经看到半山上的火光。”
我低眸点了点头,和苏淮一齐转身,往府中走去。
“以后乔家家主便是乔子鸣了,我想到以后阿爹这支日益败落,有些感概。”
苏淮没立刻说话。
远处白雾渐消,他喉中哽塞,连语气都轻上许多,“阿枳以后若有需相助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这句承诺,不知他是用何身份说出。
我心中微微一热,停步看他。
苏淮也停下步子。
我们在清冷的白雾中相望,而后我鼓起勇气,拍了拍苏淮的肩,告知他不用担心,放眼清河,还没人欺负得了我。
回到府中,先前那位眼熟的小丫鬟立刻迎上,说母亲已在屋中等我许久,让我回来便去找她。
奇也怪哉,我已回答了阿姐在宫中的情况,按母亲的性子,这时候该不理我才是。
但想归想,我还是来到母亲屋中。
屋中未点烛,也未燃炉,凉风从窗隙涌入,丝凉侵骨。
我缩了缩脖子,向母亲行了一礼。
“我原以为,依你性子,乔子鸣不让你去送行,怎么着你也得讽刺一二,没想到当时竟也一声不吭……”话说到这,她面色猛然一滞,看我的眼眸里似有小心,语气也慢下来,问道,“如今你爹走了,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本木着脸沉默,母亲不再言语好一会儿,我才听懂她未言的意思。
阿姐已入宫为妃,母亲今后也潦度半生,但我还是乔府未及笄出阁的姑娘。
若为阿爹守孝,便要三载春秋不问风月。
大抵见我踟躇,母亲少见地主动出主意,看着我喃喃:“若……你不愿守孝,我对外只说你病了,你去三茵县寻乔子鸣,暗中先看着哪家儿郎合你心意……”
这是第一次,母亲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尽管我内心已下决心留在清河为阿爹守孝,但仍忍不住听她讲完了。
说完话,母亲的脸轻轻撇向一边,似乎有些难为情。
无端的,我心中有些暖。
但我拒绝了,摇头回绝的那刻,母亲的脸又变回肃穆冷然的模样,仿佛刚才难以启齿的一些言语以及生疏神态只是我的错觉。
“那你打算如何?”这次她是真心询问我的想法。
我与她对视,这么多年,少见的打量我的母亲——她比阿爹小十六岁,如今依然是好容颜。
“守孝三年,此外,我想寻求宫中消息滞阻的真相。”
我的神情认真,暗中捏紧了拳,胸腔中的某处不由发颤,但我挺直身板,尽可能显出无畏的姿态。
母亲仿佛没明白我的想法,或许只是被我的后半句话懵了神,以为我在天方夜谭,她看我的眸光忽然冷寂。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她并不了解我,即便我已在这间宅子里生活了近十年。
“你真是……真是……”
好半晌后,我仍立着,屋中越发冷,寒意无孔不入,脚底冰冷僵硬。
母亲斜坐于榻,她终于决定不再同我交谈,这次连头也向里侧转去,只是淡声交代我。
她说:“乔枳,我知道你在府外有一二朋友,我管不住你,也不会再将你关在府中。但往后你行事需得记住:你大姐姐尚在宫中,府里也有我这个当家主母,无论如何,不要坏了乔家名声。”
母亲的声音浅淡如烟,如若不是在屋中,我甚至怀疑这些话会被一阵风轻轻吹散。
我知这堪称是她的提醒,但随着她话落,一层厚重的幕布仿佛出现在我的心中,缓慢而无处可躲似的,将我原先因暖意而小心跳动的胸腔蒙住了。
我呼出一口气,垂下眸看它们化成雾气,恭敬向母亲行了辞别礼,踏出门。
出门时,才发现外面已经落雪。
原来那个眼熟的小丫鬟正要入屋侍奉,见我出来安静行礼,我摆了摆手,让她记得为母亲屋中添碳燃炉。
身上的白色孝衣未除,我招呼府中管家胡伯,为我套了辆马车,又指派了一个小厮驾车,一路行驶到清河县周边的水渠。
阿爹负责修缮的水渠,分为三段,分别在清河、三茵,以及邰州临水一段。
听苏淮说,阿爹是从邰州考察完地形回来后,听到手下人来报,说清河有处水渠坍塌了,他急忙前去亲自下水,不幸被松动的一块砖石砸到脑袋。
属官周良韵,一路陪同阿爹,去问他应该可以知道更多的消息。
到清河水渠后,我下了马车,视线开阔,远方河上的水汽扑面而来。
而岸边百米处,有一处小棚,聚着几个人,正在讨论什么。
我走近些,便看到周良韵坐在棚中,神色木木的,似乎并没有听讨论的几人在说什么。
周良韵,我认得他,少时阿爹带我住在县衙时,经常看到他默默地在一旁整理公务,或带着官吏风尘仆仆回来。
岁月不摧美人颜,周良韵还是我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模样。
“周叔叔,”我咳了一声,开口唤他。
他猛然回神,寻声望向我,目光落在我身上惨白的孝衣时,再次愣怔住,眸光恸然,一瞬间便染红了眸眶。
我看得出,他极力维持着身为长者的平静,起身招呼,“啊,阿枳来了,看来乔兄今日已经……唉,阿枳来是有什么事?”
一句话,周良韵竟生生停顿了好几处才说出口。
我看向那几位,也有几分模糊的眼熟,大抵也是县衙中的年长官吏。
到底是混迹红尘的人,他们明白我想和周良韵单独说话的意图,脸上并无被怠慢的不满,纵容地对我弯弯眸,向周良韵说他们几个再去察看一遍水渠。
等他们走后,周良韵让我坐下。
小棚四处溢风,中间烧着一壶茶,周良韵拨动底下燃着的柴火,让它们更旺盛明亮些。
他主动开了话题:“阿枳是想问我,那日在水渠的具体情况吗?”
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问,因而我点了点头。
周良韵叹了声气,眉间蹙紧,那段回忆涌上,至今仍对他是不小的打击。
我便在他沉痛的述说中理清了来龙去脉,与苏淮说的大致一样。
只是周良韵告诉了我一些阿爹在修缮水渠时遇到的难处,因而阿爹分身乏术,总是疲累。
我垂下头,摁灭了来时心中生起的,有关阴谋的猜测。
“那……周叔叔,”周良韵让我沉默许久,我稳定好心绪,问出另外一个问题,“母亲说你写了折子上奏,但……宫中没有立刻得到消息,你可知道此事?”
我仔细观察周良韵,发现他的脸色一瞬间变白,眸光碎裂,言语中震惊而惊颤。
“什、什么?阿枳,没得到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言语神情,半分都没有作假的迹象。
我的心无端松懈下来,感到一丝疲惫,抿唇咬了下牙,终于点头道:“就是——我怀疑是京都的人扣下了消息,但目前不知是谁。”
周良韵不作声,许久后,他失焦的眸光慢慢汇聚,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这几日也在奇怪:为何京中还未派下消息?”
看来问题没有出在清河,大抵在路途中被林故疏的人拦截,又或者……那位存心不让阿姐在后宫知道。
我思忖着消息该如何传递给阿姐,忽然想起苏淮,按理他既是偷送我回来,应该早些回宫的。
早晨别后,不知回去时是否还能看到他?
我坐在棚中,又与周良韵聊了许久,听他说最近阿爹修缮水渠的事迹,又打听阿爹平日在朝中是否与林故疏为敌,朝中与阿爹交好的又是哪些人?
后来周良韵带我去看了阿爹最后看的那段水渠,坍塌处已重新填了石块进去,当初砸击阿爹的那处落石缺口也修补好。
工匠技术精湛,我若不俯身细瞧,根本看不到修补的裂纹。
仿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可一切都将再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