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糯糯月亮

8、噩梦重临

　　十月。
　　“阮阮，接球！”
　　周舟绕过阮泽明把球扔给阮阮，阮阮抬眼跳起来一把接住，然后跳起抬手，投篮。
　　随着一道弧线的落下，进篮！
　　阮阮绽开笑容，回头对着周舟和许北上举了一下拳头。
　　“哇，阮阮厉害啊。”许北上起哄拍手，周围的男生也起哄乱叫拍手。
　　阮阮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虽然已经进入秋天，但天还是热得厉害，阳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红彤彤的，阮阮也不例外，她的笑容羞涩，心里却装满了快乐。
　　她和其他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9月1号开学那天，阮阮放学后混在周舟和许北上后面，要跟他们男生一起走，经过杂货店，她主动提出要请大家吃冰棍。她笑得很大方很自然，让人无法拒绝。没人知道在暑假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才练得今日的从容不迫。她数着拿了九根巧乐兹，付了钱，捧着这些雪糕走到他们跟前，像是捧着一把打开未知的大门的钥匙。
　　许北上是第一个拿过雪糕的，嬉皮笑脸地和阮阮说谢谢，其他人也紧接着接过雪糕和阮阮笑着道谢。
　　阮阮递给周舟手中最后的一根雪糕，她对着周舟真心实意地笑：“周舟吃雪糕吧。”
　　然后几天，阮阮隔三差五地带一些零食到班里来，叫他们过来吃，也会带游戏机、魔方、小说这些玩的东西借给他们玩，有时阮阮也会和他们说话，聊些游戏篮球什么的，周舟带着她玩了一个暑假，这些东西阮阮了解不少。
　　她一步一步融入进男生的群体，施以好处，聊以兴趣，不突兀地恰到好处。
　　只是有一天周舟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对她说：“阮阮，你不用拿东西去讨好他们，给他们买吃的什么。”
　　“我，我没有讨好他们呀。”阮阮对着周舟乖巧地笑。
　　“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做的。”
　　“这不是讨好，这是分享，你难道上课没有听曾老师说么，好东西就应该和朋友一块分享，怪不得你语文成绩这么差。”阮阮巧舌如簧。
　　周舟失笑，阮阮紧接着说：“我很高兴的。”
　　“能有更多的朋友，我很高兴的。周舟，我希望你也能开心，俗话说，有付出就会有回报，你看，前两天阮泽明还给了我一个橙子，交朋友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嘛。还有篮球游戏也很好玩，我觉得大家一起玩更好玩的。周舟，我很好，我很开心，这也都是因为你呀，周舟，我希望你也能开心，周舟，你一定要开心。”
　　阮阮脸上的笑容很急切，她迫切地想让周舟明白，她是真的乐在其中。
　　周舟望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阮阮，他揉了揉阮阮的头说：“阮阮，你比以前更勇敢了，也长大了。”
　　阮阮有些得意地笑说：“那是当然啊，我们都认识两年了哎。”
　　时间回到现在。
　　阮阮有些渴和周舟打了声招呼走下场，她四处观望，看见杨树下女生们都在玩跳花绳，现在正在跳花绳的人是林洁，她很厉害，跳过了好几个人都没有输，江绿安和另一个女生站着为她撑着绳子，阮阮出神地望着他们碰巧对上江绿安的眼睛，随后阮阮很快移开自己的目光，突然感觉到自己旁边有人在走。
　　“阮泽明。”阮阮收拾好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对着他笑。
　　阮泽明问：“阮阮，你今年暑假怎么没去杭州啊？”
　　“奥，今年突然不想去了，就没去。”
　　阮泽明是在周舟没来之前，少数会和阮阮搭话的人，但也只是几次而已，都是在学校之外。他们两家的父母都认识，并且，阮泽明的爸爸和阮阮的爸爸在一个工队干活，暑假的时候两家大人会把他们放在一起玩，但也只是各玩各的，阮阮喜欢跑到书店坐在地板上看童话书，空调吹着很凉快。
　　“在家都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和周舟北上一起，天天玩，打游戏打篮球去小溪哪里玩水，到处乱跑，我都黑了不少。”阮阮想起暑假那些趣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阮泽明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点点头，随后又跑去篮球场上和他们打球去了。
　　阮阮找了处有些远离人群的阴凉地方坐下，看着远处的人群发呆。
　　身处人群之中自然很好，热闹，阮阮也很开心可以和大家一起玩，和周舟一起玩。
　　只是每每她身处人群之时，偶然她会生出一股错觉，她好像戴了一层面具，一层她认为可以让大家喜欢自己的面具，像一抹白扎进了彩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每当阮阮意识到她生出这样的想法，就会赶紧打散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用其他的事情来充实自己的脑袋。就像现在，她喝了大大的一口水，然后站起身里拍拍自己的屁股，往着篮球场的方向用力地奔跑。风在她的身后追着，所有一切都追不上她。
　　她停在周舟的身后，气喘吁吁地望着他的背影，此时阮阮的眼前光明一片，站着她的英雄。

　　其实对于很多事，周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的，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在意，换句话说，对于不重要的人或者事都不值得他不开心。
　　很多人都说，孩子都会像自己的父母，当父母在看孩子成长的时候，他们也会从孩子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也就是，无比强大的遗传基因。
　　周舟曾经见过一次阮阮的父母，是在春天。
　　阮阮所在的村庄，家家门前都种着一颗杏子树，杏花开的时候极美，家家户户门前都飘着一片粉色的云，风一吹，花瓣飘得满地都是，整个村子都被淡淡的杏花气息包围着。
　　那是星期六，周舟和北上约好要去阮阮家摘杏子。到了她家，才发现先有人先他们一步在树上摘了，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男人，腰前系着一个白布袋，正倚在树上摘杏子，树下铺了一个大大的草席，阮阮正在在树下面捡那些被摇下来的杏子，斜挎着一个大红色布包，一边吃杏子一边把杏子装进包里面，旁边站着的是一个笑盈盈的女人，说着让阮阮小心点儿，别被落下来的杏子砸到了。
　　她和阮阮笑起来几乎一摸一样，两个梨涡，弯弯地像月亮一样的眼睛。
　　北上一下子就窜过去，周舟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阮阮一见到他们笑了，“你们来啦？快来吃杏子，我爸爸摘了好多，看，他在树上呢！”阮阮兴奋地指指头顶。
　　男人转过头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阮阮同学吧，吃杏子，刚摘的。”
　　周舟用双手接过阮阮一捧的杏子，说了声叔叔阿姨谢谢。
　　阮阮的爸爸从树上下来，她妈妈走到他跟前把白布袋摘下来，两个人拧了拧白布袋，笑着说了些什么。
　　“你是周舟吧？”阮阮的爸爸对着周舟说。
　　周舟点点头。
　　“我家阮阮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他的新同桌，说你学习好，还给她补习，很厉害呢。”阮阮的爸爸把手搭在阮阮的肩膀上，摸了摸女儿的头，阮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阮阮的妈妈说：“两个小同学长得真好看，尤其是周舟，眼睛真大啊。”
　　这话，阮阮也对周舟说过。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三口，阮阮长得很像她妈妈，性格也像，看起来都呆呆傻傻的，她们都很爱笑。
　　阮阮跟他说过，她很喜欢她爸爸妈妈，而且，她爸爸还是她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在她还没有上学前班的时候，阮阮的爸爸就会给阮阮买书了，此后，每年阮阮的爸爸都会给阮阮带几本书回来。阮阮苦恼过，为什么不像爸爸多一点，她爸爸高大帅气还又聪明又勇敢，然后又改口说像妈妈也很好，妈妈对她特别好。
　　周舟对父亲这个概念并不明晰，他只见过他父亲一次，他被警察押着，母亲丢下了他和哥哥扑上去扯着他撕心裂肺地质问。
　　对于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周舟已经记不清了，只有这么一个很模糊的印象，他完全记不起来父亲的样子，周舟倒是宁愿全部都忘了，一点儿都不要记住。
　　周舟不想去回忆过去所发生的所有事情，过往所发生的事、父亲还有哥哥周洲，有的时候他会庆幸，还好那天被领养的人不是他，他可以留在妈妈身边，虽然他知道他这样很自私。
　　可是，谁又不自私呢？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
　　他经历过白眼、嘲笑、欺负、辱骂、仇恨、嫉妒甚至是死亡。他被同龄的、比他大的比他小的孩子追着打过、骂过，没吃饱过饭，睡过天桥，从未与自己的父亲相处过一天，母亲暴躁，因为穷把哥哥给卖了，在搬到这个小城镇以前，他一直都是在流浪着的。
　　当周舟见到阮阮的第一眼，他在她身上嗅到同类二字，他想，阮阮也许跟他们一样不幸。
　　周舟心里一片冰凉，原来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林洁她们真的很烦，搞得阮阮尴尬死了，我也好尴尬。”许北上对着周舟抱怨到。
　　“怎么了啊？”
　　“林洁说阮阮喜欢你，又喜欢我，还喜欢许阳，反正就是那意思，烦死了。”
　　说什么喜欢什么的真的很烦，把一个女生和另一个男生扯在一起是不被学生时期所接受的，把一个女生和很多男生扯在一起更不能被接受。
　　女生就应该跟女生玩，男生就应该跟男生玩。
　　在很多时候，这是一则被大家都默认的规矩。
　　阮阮也一定听到这些话了，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周舟心里想。
　　秉持着照顾阮阮的原则，周舟去问了问阮阮的想法，顺便安慰一下阮阮。可是没想到阮阮却笑着对他说：
　　“我不在意她们说什么就好了呀，我和男生玩得挺开心的，而且我根本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我问心无愧的。”
　　阮阮的眼睛很坦荡，看起来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流言。
　　“周舟，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的，我不在意她们就行的，对了。”阮阮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碟片递给周舟，笑嘻嘻地说：“你上次不是说想看《海贼王》么，我昨天上街的时候看到店里有新的卖就买了。”
　　“太好了，我看完还你啊。”周舟一下子就被碟片吸引住了，他真的很喜欢看海贼王。
　　“不用给我，送给你的，我不爱看《海贼王》。”阮阮连忙摆摆手，她怕周舟像之前那样推辞，赶忙又说：“我很有钱的，自从他们不欺负我了之后，我特别有钱，而且今年我爸爸还额外给了我一大笔零花钱，我在路上看到就想买了，你好好收下，下次请我吃东西就好，嘻嘻。”
　　“那好吧，我下次请你吃小笼包啊。我要去跟许北上炫耀，让他喊我老大！”周舟呲溜从自己位子上跑出教室。
　　阮阮看着周舟蹦蹦哒哒的背影，哈地一声伸了个懒腰，忽而视线对上了林洁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僵住，她随即转身坐好，低下头整理自己的桌子。
　　没关系的，阮阮在心底对自己说。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要听那些流言就可以，不要理林洁就可以，她不敢欺负我的，不用害怕，还有一年就要上初中了，我会和周舟一起离开这里。
　　阮阮期盼最后半年他们能够相安无事，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12月大雪
　　“北上，你看见阮阮没有？”
　　“没有啊，可能上厕所去了吧。”北上收拾着书包。
　　“不应该啊，往常这个时候阮阮早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看她的动画片了。而且刚刚打雪仗的时候，她跟我讲她先回教室了，怎么人呢？”周舟絮絮叨叨。
　　北上翻了个白眼，“你是她妈么，天天看着她，才刚刚打铃，她肯定跑到哪里自己玩雪去了，等下就回来，要么就在拉屎，人家拉屎你还问？”
　　……
　　“滚。”
　　周舟在教室门前等了半天，心里想着怎么还不来，他看向忙得热火朝天的许北上，都已经徒手堆好了一个雪人了，正把图画笔，树枝，橡皮，漫画书，手套摆一地，一个一个往上试看雪人怎么样最好看。
　　“哎，我去厕所那边看看阮阮在不在哪，你在这儿等我们啊。”
　　说着，周舟把伞撑开往厕所的方向走去，厕所离班级有点远，他们所在的班级是在教学楼的最左边，而厕所却在教学楼的最右边。
　　漫天的雪，大地一片雪白，踩在雪上面能听见鞋子摩擦过雪的声音，校园里此刻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雪压盖住了声音，很静。
　　走到女厕所旁边，周舟不自然地咳了咳，他怕小姑娘脸皮薄，而且他也挺不好意思的，“阮阮，你在里面么？”
　　没有回应。
　　“阮阮？阮阮？”
　　“小姑娘跑哪去了。”周舟嘟囔道。
　　他赶回教室，许北上刚巧把雪人的鼻子插上，抬头望向周舟问：“阮阮好了没？”
　　“阮阮没在厕所，她没回来？”周舟神色有些焦急。
　　“或许她回家了？”
　　“不会，阮阮书包还在这儿。”周舟突然想起，阮阮一向畏寒，提前回了教室之后，几个女生也陆续回去了。
　　“坏了！”周舟叫到，“北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如果阮阮回来就喊我一声，我去找找她。”说着周舟就跑了。
　　周舟在校园里面乱窜，他把每个教室都找了一遍，他不敢喊阮阮的名字，怕惊动老师。
　　阅览室，操场，厕所，教室，连办公室他都偷偷溜过去看了一眼，都没看见阮阮，他在五楼上俯瞰着校园，急得不行，怎么也找不到她。
　　垃圾场，垃圾场哪里他还没去过！周舟灵光一现，冲下楼直奔垃圾场。
　　果然，在接近垃圾场的时候，周舟听见了林洁她们的辱骂声，他心里一紧跑进去，看见了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被他的到来惊讶到。
　　阮阮。
　　阮阮被她们围在垃圾堆哪里蜷缩着，她身上只有一件湿漉漉的印着白色小熊的秋衣，散落着发着恶臭的垃圾，杂乱的脏脚印，阮阮的衣服陷在雪地里，垃圾里，有些还被她们踩在脚下。
　　她很冷，冻得直发抖，头发也被扯散了，低着头把头使劲埋进膝盖里。
　　女生们联合把阮阮带到这里，把她推到进垃圾堆，扯她的头发，扒她的衣服，把垃圾扔在她的身上，踢她，把雪从她的衣服领子哪里灌下去。
　　“别看我！”
　　阮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几乎要刺穿周舟的心脏。
　　她爬着往垃圾堆里钻，想把自己埋进雪里，她不让周舟看见她的样子。
　　周舟把林洁推开，脚踩进垃圾堆里把阮阮往自己的怀里带到干净的地方，把身上的袄子围巾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他能感受到阮阮的颤抖，她哭得极凶，几乎是在嘶吼着哭泣，像是要把肺哭出来，周舟触摸到阮阮的脸，滚烫的发红的脸，她闭着眼睛，温热的眼泪却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阮阮别怕，阮阮别怕，我来了我来了。”周舟摸着阮阮凌乱的头发，另一只手去擦阮阮脸上的脏污，混着泪水晕灰了红了的脸。
　　周舟站起身来，一脚踹在了林洁的肚子上，女生们都被他吓得不敢动弹，他克制着自己，抓了地上的一把脏雪粗暴地从林洁的脖子塞进去，林洁被吓得哇哇大叫。
　　他揪住林洁的领子，双眼发红地死盯着林洁的眼睛，他从林洁的眼睛里看见恐惧，以及自己愤怒的样子。
　　“你应该庆幸我是个男的不打女生，否则我今天非要打死你，林洁，你听好了，离我们远一点，你要是再敢欺负阮阮，我不会放过你，我不打女生，要是再有下一次，我他妈的非得把你打死，听见了么！”
　　他甩开林洁的领子，怒吼了一声，“滚！”
　　江绿安战战兢兢把林洁扶起来，几个女生都跑了出去。
　　周舟回到阮阮身边，抱住阮阮小小的身体，轻拍着她的背，像是母亲把婴儿抱在怀里一般轻轻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寂静的雪里，周舟只能听见阮阮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