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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前世番外二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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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极少数的吃穿用度,他将大部分钱都买了各种营养品给姥姥送去,即便大多时候都会被扔出来。
如同过往的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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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祖起身下床,也没开灯,熟练地走到饭桌旁,用破旧的水壶倒了一杯凉水。
然后就着超市店庆进店就送的杯子一口气喝掉了,这么久了,都还有一股浓浓的塑料味。
水凉,很凉,透彻心扉的凉。
真是的,自己还会文邹邹地拽词了,什么毛病?
张继祖心里嘲笑了一句,然后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果然,还是水太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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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在小学六年级时帮人写作业、去小卖部跑腿买东西等攒了些钱,然后买了两张贺卡。
他用最好看的一支彩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祝福,在新年的时候,偷偷塞到了姥爷姥姥家的门缝里。
他期待着对方能收下,或者看看也好,为此,他没有回孤儿院,裹着棉袄在一旁光秃秃的树下站了许久。
他期待着,那扇门打开,哪怕不会叫他进屋,可至少会给他一个笑脸。
可是没有,后来他太冷了,熬不住回了孤儿院,等初一再去时,就发现那扇门依旧关着。
然后,他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两张画着福字的贺卡,他从雪里将其捡了出来,没有打开的痕迹。
他回了孤儿院,那两张贺卡被他夹在了书里,再未送出过。
他不怪姥爷姥姥,对方讨厌他、嫌恶他、不愿意见他,甚至恨他都是应该的。
他本就做错了事,不值得原谅,也不值得对方喜欢,对方恨着他,反而能让他心里舒服些。
那些营养品又没被接受,在门口放着,被雨水泡皱了包装箱,最后让他送给了一同扫大街的刘叔。
对方调侃他有钱啊,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此他只能沉默,而对方也并不在意。
他不是有钱,只是想给亲人花些钱,好消除他的负罪感,可惜,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
姥姥更加苍老了,行动间甚至都有些不方便了,这是他像个小偷一样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的。
在姥姥费力拉着装了几小兜蔬菜的小车,艰难往上坡走时,他没忍住出手帮忙了。
他在后面弯腰托着,很快就上了那个坡,然后他就看到姥姥转头看向了他。
他戴着帽子口罩,衣服裹了好几层,硬生生显胖了一圈,这样的他,在心里祈祷着不会被姥姥发现。
姥姥似乎真的没发现,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拉着小车走着,他则是松了手,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看着姥姥进了门,他才离开。
自那之后,他总是会悄悄跟着姥姥出门,完全遮掩好自己后,去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以后辈身份做出的示好从不被接受,反而是以陌生人的名义去帮助对方起到了作用,这让他五味杂陈。
他就这般两头忙碌着,没活时,就去陪着姥姥,即便进不去屋,他还是锲而不舍地守在外面。
他真的怕,怕对方会发生任何意外,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即便对方不认他。
他的那个爹,几年前就去世了,据短发阿姨说是受不了精神病院的治疗自杀的。
死了也好,这样害死娘的凶手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期间,他还被警察带走过,原因是和姥姥住同一栋楼的人举报他是跟踪狂,让他无奈又不知怎么辩解。
幸好之后碰到了一个熟人,那个曾经在村子里第一个抱起他的警察叔叔,如今已经是领导了。
他认出了对方,经过了自我介绍后,对方应该也想起了他,然后是按规矩进行的问话。
他将自己的理由和想法都说了,对于曾经的那批警察叔叔,他总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起他这些年的学习和工作生活,他都如实回答了,对方会觉得他很糟糕吧?
可对方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他签了字,然后就放他离开了,临走时,只拍着他肩膀说了一句嘱咐,那句话,让他记忆犹新。
“希望你能保持住现在的心,永远都不要被恶念所打败。”
他不会的,即便是为了不给娘蒙羞,他都不会那么做,否则,与那些人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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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张继祖已经面色通红了,只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移开了堵嘴的手纸,看着其上红中掺黑的血,张继祖笑了起来,带了解脱与释然。
这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回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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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般过着,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他已经知足了。
可在某个冬天的清晨,当他早起给姥姥家门口扫完雪要离开时,突然被人叫住了,那声音苍老却熟悉。
“进来吧。”
三个字,却险些让他落下泪来,十六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三个字,值了。
他在门口抖了雪又换了鞋,忐忑不安地走进去,顺着姥姥的指挥坐到了沙发上,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厉害。
然后,一杯温热的水被递了过来,直接塞到了他手里,瞬间就暖到了心脏位置。
还不待他掩饰,姥姥就先开口了,“不用掩饰了,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摘了帽子口罩手套,一身的汗,能感觉到身体的僵硬和心脏的快速跳动。
姥姥递给了他一本厚厚的大相册,然后坐到他身边,一页一页地翻着,开始耐心讲了起来。
那声音粗糙沙哑,听在他耳中却仿佛天籁一般,可他很快就顾不上听那声音了,全部心神都被照片吸引了过去。
他看到了娘不同时期、各种各样的照片,从幼时的可爱到少时的娇俏,从中学生的青涩到大学生的靓丽,其间还有着各种节日生日、旅游观光、比赛得奖的照片。
那样明媚张扬、美丽大方的娘,是他从未见过的,除了名字甚至和他记忆中的娘哪里都不像。
十九岁之前的娘,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也因为有了光芒,才将那之后的黑暗映照地更恶心了。
“所以,我们恨人贩子,恨买婷婷的男人,恨那个男人的母亲。”姥姥语带哽咽,“也恨那个,婷婷被强迫着生出来的孩子。”
他低了头,他知道,他都懂,他理解,应该的,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看了好几本相册,又被带着参观了娘上大学前的房间,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透着满满的活力与鲜活的希望。
他被留下吃了一顿饭,不同于他每顿饭的凑活,有饭有菜、有荤有素,还有家的味道。
吃完饭后,他抢着刷了碗,又抢着扫地拖地,最后是提着一袋垃圾离开的。
他甚至不敢问,下次还能不能让他进来。
那之后,他依旧来帮忙,送进去的东西都被收下了,偶尔还会被叫进去吃饭,甚至他还在那里住过几宿。
那是他离开娘后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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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死了吧?张继祖将手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上次去检查时医生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加上这段时间没有按时吃药,估计差不多了。
张继祖活够了,也活累了,心累。
那份负罪感压的自己喘不上气,唯有用身体上的累和疼痛才能暂时压下,可也快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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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幸福并不长久,姥姥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天气离开了。
他用前一天刚得到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后才发现的,当时他手里还提着新买的菜。
那是前一天姥姥说想吃的,他特意去早市买的,又拿回家清洗干净后才带回来的,可姥姥没吃到。
他没有亲人了,他绝望地想。
他以晚辈的身份处理了后事,也终于见到了那处墓地,娘和姥爷姥姥也终于团聚了,他在墓碑前跪了好久。
他把姥姥留下的东西都捐了出去,包括留给他的一个存折里的钱,他不配拿这些钱。
希望这些所谓的善事,能让娘和姥姥姥爷的来生过得更好些,他迷信地想着。
然后那栋屋子被封存了,他婉拒了想租房的人,他不希望那里面娘和姥姥姥爷生活过的痕迹被破坏。
即便是他,也不可以。
他依旧在那间地下室住着,已经习惯了,索性也就不搬了,反正他一个人怎么都好对付。
他继续干着活,只是随着年纪的加大、营养的缺乏和一些身体损伤,干活能力也不如从前了。
挣来的钱大部分被他送到了孤儿院,即便钱数微薄,但也是他的一点心意,反正他自己用不上什么钱。
他拒绝了给他介绍女人的热心大娘,直道自己没有成家的打算,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他知道附近的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他,不过他无所谓,这也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他恐惧于婚姻,或者说不敢和另一个人组成家庭,他怕自己负担不起两条甚至更多条生命。
他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去拖累其他人?
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直至身体发出了警告,去医院检查得到了癌症晚期的结果。
挺好的,他快奔四十岁了,够本了。
可这一生啊,始终有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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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祖躺回了床上,将被子扯过来盖住,好让身体不那么凉。
胸腔和腹腔都痛的厉害,自己恐怕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也好,就着月光和星光,自己或许能找到回家的路,然后……
然后呢?
然后啊,这月光,还是不要带自己去找娘了。
不要让娘生下自己了,不要让娘经历那一切了,都重回正轨吧,自己本就不该存在的。
张继祖闭了眼睛,心里只盘旋着最后一个念头——若真有神明,若真能重来,自己愿意用一切来换一个愿望。
只愿娘的人生里,不再有他张继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