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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前世番外二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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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祖从梦中惊醒,心脏在疯狂跳动着。
梦里是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迹,刺目地让他眼睛疼,直疼得落下泪来。
月光顺着那一小扇窗户还有不厚实的窗帘照进来,使屋内惨白一片。
那这月光,能不能带他去找娘?
时间太久了,他怕忘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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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其他孩子一同在警局待了挺长时间,每天总能听到议论的声音。
“拐卖”、“可怜”、“可恨”是最常出现的字,虽然不太明白,可他还是记住了。
他还看到了坏爹,对方看到他就恶狠狠地骂了起来,然后就被警察叔叔罚了。
坏爹骂他是个白眼狼,嘴上没毛什么话都说,是个养了几年都养不熟的东西,是个贱种,活该没了娘。
他生气地瞪了回去,似乎有警察叔叔在,他就有了反抗的勇气,他也知道了,坏爹做了坏事。
他们这些孩子又被暂时安置在了一所孤儿院里,有少数人被领走了,可大多数都无人问津,他也是。
直到有一天,一个短□□亮阿姨来了,见到他就将他抱到了怀里,不停地哭,嘴里还说着对不起。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如,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短发阿姨几天后就不来了,仿佛之前的温柔都是一场梦。
他又被带到了警局,他又看到了爹,瘦了好多,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依旧满满都是恨意。
“小畜生!没人要你吧?知道为什么吗?老子告诉你啊。”
警察叔叔敲了敲桌子,示意对方还有一分钟时间说话,然后就必须全部交代。
他看到坏爹的嘴一开一合,吐出来的字眼却恶毒无比,那是他下意识逃避的。
尽管他很快就被警察叔叔堵住耳朵,抱离了那间屋子,可他依旧听清了那段话。
“我和他们说,是你告诉的我,那贱人的逃跑路线,要不然我怎么能抓到她?你不无辜啊,你是害死你娘的帮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心里发慌,手脚冰冷,想要捂住耳朵不听,可那段话却始终萦绕在耳边,他想否认,却又没办法否认。
他也不得不直面他一直在潜意识里遗忘的事,娘的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他真的是帮凶。
他忐忑不安地仰头去看警察叔叔,却发现对方的神色让他看不懂,最后他也没被摸头,只是被送回了孤儿院。
警察叔叔也知道了吧?知道他是坏孩子了,没人会喜欢他吧?他害死了娘。
那之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爹和奶奶,还有警察叔叔。
后来啊,他才知道他们都进了监狱,要在里面关好久,而他,只能在孤儿院里待着了,因为没有人愿意领他走。
直至,他被带到了一对老夫妻面前,那对老夫妻长的很眼熟也很慈祥,可一对上他,却陡然变了脸色。
先是凑近了他看,嘴里不住说着“真像”,然后眼神就变了,看他的目光很复杂,嘴里念叨着“没良心”、“小白眼狼”。
他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只张了张口,那对老夫妻又脚步匆匆地离去了,只言片语都没留给他。
那时,他已经懂事了,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是娘的爹娘,他应该叫姥爷和姥姥。
可,对方不会认他的,也不会让他这么喊,甚至都不愿意见他,因为,他是害死对方女儿的帮凶。
他知晓了爹和奶奶都做了什么,桩桩件件都是错的,没有一样无辜的罪名。
所以,被判刑进了监狱,活该。
他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奸生子,他是娘耻辱的象征,是爹恶行的铁证,他不该出身的、不该活着的。
他做了很多错事,最大的错事就是以喜欢的名义释放了自己的私心,让本来能逃出去的娘被抓了回来,然后被……打死了。
所以,他也不无辜。
所以短发阿姨不搭理他是应该的,姥爷姥姥不认他是应该的,孤儿院里的小伙伴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谁让他是坏孩子呢?谁让他曾经做错了事呢?谁让他害死了自己的娘呢?
哪怕他万分后悔,却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所以就该日复一日地承受着心里的折磨。
这是他在上了初中后才明白的。
他接受了更好的、更先进的教育,老师的好多话都和娘说的很像,可他却再没有机会听娘说了。
他看到了当年的新闻报道,看到了那一幅幅惨无人道的画面,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可为什么当时的他,居然会觉得那个村子好,邻居叔伯们都好?
他看到了关于娘的一篇报道,那上面说娘是英雄,可是,那是死了的英雄啊,他亲眼看到的。
他看到了同龄的女同学活的肆意张扬、他看到教他的女老师温柔漂亮,每日都活的开心快乐。
他娘,本来也该有这样的人生,也该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如那些女老师还有许多女性一样。
天水大学,多好的大学啊,那是以他的成绩打死都考不上的,而娘却是成绩拔尖的那批人。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没有被卖给爹,娘该是幸福的,会有姥爷姥姥宠着,会有般配的人爱着,会有真心喜欢的孩子。
而不是在那小山村里蹉跎了十二年的青春,最后埋骨异乡。
所以,他凭什么觉得留在那里就是对娘好?凭什么觉得娘就该陪在他身边?凭什么觉得不被爹打的娘就是幸福的?
又凭什么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娘的逃生路说了出来,最后,葬送了娘的一生?
所以,不是娘抛弃了他。
而是,他在无知无觉中,抛弃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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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祖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那些太过久远的回忆,竟然渐渐清晰起来。
他有多久没梦到娘了?每次在梦里,娘都只有一个背影留给他,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血。
他甚至都快忘了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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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年级时,奶在监狱里去世了,他初三时,爹从监狱里出来了,老的不成样子来找他,让他养。
可当时他还在孤儿院里,又怎么养活对方?真可笑啊,那个男人如同丧家之犬,为什么他曾经会觉得对方很厉害呢?
至于那些白眼狼之类的辱骂,他已经听惯了,无所谓,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最重要的是,他原谅不了害死娘的另一个凶手,于是他借院长妈妈的手机,第一次联系了短发阿姨。
没有打给别人,因为他觉得没有用,只有短发阿姨能帮他,因为,他和短发阿姨都亲眼见过爹对娘施暴。
其实他不想叫对方爹的,可再怎么否认,他都没办法抹除掉身上流淌的那男人的一半血液,肮脏又恶心。
那之后,他不曾见过爹,短发阿姨给他承诺说不会过激,也不会再让他被骚扰,对此,他没有任何表示。
电话挂断前,短发阿姨说他真冷血。
冷血吗?或许是吧,他的血早就冷了,如果可以,最好将他那一半肮脏的血都换掉。
初中结束,他成绩不够上高中,没有了义务教育,又没有充足的钱,他主动辍学了。
他开始帮着孤儿院里的阿姨干活,至少在这里他能混上一日三餐,还有住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批批孩子离开,又有一批批孩子到来,理由多种多样,谁都不容易。
他还坚持着去看姥姥,冬天就去提前把门口的雪扫了,即便对方依旧不见他,甚至他从未进过那扇门。
可没关系的,即便只能在门外也好,这里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还留存娘生活痕迹的地方,也是让娘开心的地方。
他守着这里,仿佛就离娘近了些,这样就够了。
姥爷是在五年前去世的,他没被获准参加葬礼,只趁着夜晚,偷偷在门口处磕了三个头。
他不知姥爷葬在哪里,是不是和娘在一起,没人告诉他,只说他不配,他也确实不配。
他十八岁了,也成年了,再住在孤儿院便不合适了,更何况还有他爹的那层关系。
在院长妈妈将他单独叫出去,委婉地和他提出来时,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了。
他懂对方的顾虑,也是事实,就算他指天发誓地保证,可总不能让人全信,而且,本来就该如此的。
他用平日里偷偷捡瓶子、捡破烂的钱顺利租到了一间地下室,真的很顺利,只用了一天时间不到。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会那么顺利,房租又要的那么便宜,都是因为院长妈妈帮了忙。
他没啥文凭,可却有着一身与长相不匹配的大力气。
他长的越来越像娘了,这是短发阿姨说的,往往看着他的脸就会恍惚,然后就是哭泣。
姥姥曾无意中看过他几次,每次都以掩面哭泣为结局,自那之后,他每次去帮姥姥,都戴了口罩。
既然这张脸只能给姥姥带来难过和伤心,那就遮上吧,对方不看,就不会伤心了。
可某些时刻,他心里还是窃喜的,因为有这张脸在,就是他和娘最大的联系,谁也否认不了。
但他讨厌这身大力气,因为这一点明晃晃地在昭示和提醒着,他与那个男人的亲缘关系,简直像极了对方。
可他又不得不感谢这身大力气,让他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开始在工地搬砖、给人卸货。
他也会捡瓶子、捡纸壳去卖,他扫过大街,跟人下过田地,去砖厂干过活,还有很多很多。
活零零散散的,工作时间也不固定,多苦多累都没关系,他不挑,有钱挣就行。
反正他的需求很小,钱也不需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