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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走为上 ...


  •   “子房读了太多书,是儒家之所禁,自知偏离正道有愧师门,将请辞去。”

      张良冷不丁抛出一句,易梦闻之一愣,她本想问张良是不是受逍遥老头蛊惑打算跟他跑了,再一推时间线觉得并不合理。

      功遂身退从赤松游那得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不是功遂身退,有没有可能是身退以遂功呢?

      换位思考一下,倘若张良下定决心要反,却又不愿牵连儒家,二者想兼得,唯一的一条路便是在揭竿而起前自行斩断与儒家的关系。

      桑海为何戒严?为围剿墨家,为明察暗访,为始皇东巡。

      再然后会发生什么?有客狙始皇帝于博浪沙。

      易梦越想越是胆战心惊,面对这样一个请求她既不敢应允也不敢驳回。

      答应,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真以为张良是看了杂书被逐出师门。儒家从此再没有三师公,伏念他能被张良戏里戏外的死忠粉喷死。

      不答应,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以为伏念鼠目寸光,囚龙于池,依旧能义愤填膺骂骂咧咧。

      易梦头疼了,她撑了撑额诉诸缓兵之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子房已经做得很好了,莫太苛求自己,此事择日再议。”

      张良以为伏念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正想着还能如何暗示,忽听对方若有所思问道:“子房你说,陈仲当年离开人宗会不会也是这么回事?”

      张良遂知伏念已知其意,会心一笑道:“掌门师兄所言甚是。”

      易梦恐再在这待着张良会逼她拍板放他去,她不敢久留于是装模作样敛袖起身:“行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已三更天了,我不打扰子房休息了,子房明日还得给弟子们授课。”

      “子房还未同师兄说完兵家兴起后的天下局。”张良难得遇上伏念愿听他心声,他欲留伏念又不知能怎么留,情急之下扬手一拽卷帘,只闻“哗啦”一声,藏于帘后的一幅地图垂直展开。易梦惊异之余不由看了那图一眼,便见上边画满了山川河流,更有几处疑似兵家必争之地的地方被人用朱砂圈了起来。

      易梦下意识地要坐回榻上,却在最后一刻被仅存的理智拉住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岂能这么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易梦定了定心神,背身不去看那地图,摆摆手故作从容道:“急什么,这不是还有明日吗?”

      “师兄不是不许子房之后说了吗?”

      “不是不许,是劝子房别说。”易梦怅然叹口气,“这么说也不准确……子房可以说的,只是不要来找我说。我怕我控几不住我记几又一次大发雷霆让子房心寒。”

      易梦给张良打完最后一剂预防针后匆匆朝门外走去,狼狈的模样犹如钟声将响,落荒而逃的辛德瑞拉。仓促之际她忽而觉得有趣,这则童话她完成了上半篇,下半篇留鞋为号,约人改日相见那便是黄石公的操作了。

      易梦一路无阻走到门口,正以为万事大吉之时忽闻张良唤了她一声“师兄”,易梦浑身一颤脚如灌铅,定在原位不忍动了。她一方面舍不得往外走,一方面又知眼下自己一旦转身,极有可能坐回去听张良讲天下局。

      天下局。那是三言两语说得完道得尽的吗?他都亮出PPT了!她要是选择听他讲,别说三炷香了,一整夜都未必够。那她还走个屁啊,何不继续待在小圣贤庄当掌门。当掌门也挺好的呀,该受的苦都受完了,之后的日子每天都有弟子问安,都有弟子送餐上门……唯一的不足就是这么做实在是太对不起伏念了。

      先前她无法脱离这个躯壳,那是迫不得已,如今能走却选择赖着不走,那便是雀占鸠巢,人神共愤。

      易梦脸皮虽厚,但良知尚存且怕报应。她长长太息一声:“子房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子房谨听。”

      “从前有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其中一人意外身亡,他的朋友悲痛欲绝,对尸哭了三天三夜,余音绕梁不绝于耳。那凄惨的哭声打动了冥府之神,冥神遂邀这位重情重义之人到冥府一趟。此人来到地府,见到了万千魂魄,只消一眼便认出了他的那位朋友。此人喜极而泣,冥神见了更是不忍叫他们遭受生离死别之苦,遂对活着的人道,你沿着眼前那道桥往生门走,你的朋友的魂魄会跟在你身后,待你们都跨过那道生门,你的朋友便会随你回到阳界。你们就可以在世界的另一端重逢。”易梦停了停,像在模仿冥神的语气,又像在警戒自己,“但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执念不够则不足以跨过生死桥,因而在此过程中你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首。否则桥断魂飞,阴阳永隔。”

      张良沉吟半晌,问道:“那人回首了吗?”

      “他回首了。”易梦遗憾地点点头,继而决然道,“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所以我不会。”

      言罢她毅然决然抬膝跨门,拂袖而去。甫一出院子,易梦觉得呼吸都顺畅许多,她左右探看一圈没见到白凤,倒是看到他的凤凰正懒散地趴在树下歇息,见到她来,那凤鸟颇为友好地垂了羽翼。易梦二话不说沿着羽翼三两步攀爬上去,低声问道:“你主人呢?”

      “咕。”

      这叫声委实不太祥。

      易梦听得心中咯噔一下:“我靠他不会等不耐烦鸽了我吧,我在里边也没待过三炷香的时间嘛……应该没有吧?”

      她话音刚落,忽在万籁俱寂间捕捉到丝缕足音,易梦心下得意转过头去,自卖自夸道:“一般人是听不到那么轻的声音啦。唯有我们这种受过高中班主任突袭自习课,宿管阿姨奇袭宿舍没收电器的老兵才能听音辨位——”

      她后半句话没能说完,便卡在喉咙说不出下去了。

      易梦呆了,盗跖也呆了。易梦汗毛倒立,她与盗跖面面相觑片刻,同时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巴。相与僵持片刻,易梦率先扒拉开盗跖的手,低声喝问他:“你在这做什么?”

      “唔。”盗跖指了指自己依旧被捂着的嘴。

      易梦匆忙撒手,盗跖才笑嘻嘻解释道:“躲我的一位——呃,朋友。他同我打了个赌,三炷香内他要是找不到我就得捎我去蜃楼。我就快赢啦!掌门你呢?”

      敢情我在里边听政治课,你俩在这以儒家为场地玩躲猫猫,还真有闲情逸致,不愧是我嗑过的轻功组。易梦猝不及防被正主塞了一口糖,心悦神怡眉尾都往下弯了弯:“我也是躲一位朋友。”

      盗跖奇之:“掌门方才不是还在同子房谈事吗?你躲他?这是为什么?”

      易梦脸不红心不跳忽悠盗跖:“子房勤学好问废寝忘食,但是我不爱熬夜我爱睡觉。”

      说完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补了一句:“迟睡会长抬头纹的。”

      此言何其荒诞。盗跖不信,他心中起疑遂眯了眯眼,猝然伸手揪了揪易梦的脸:“你不是伏念掌门吧?哪儿来的贼好大的胆敢装成伏念掌门的模样招摇撞骗!我要告诉子房。”

      易梦先前遭过这种验法,一回生两回熟,此刻已是处变不惊,当即反手打掉盗跖的手,狐假虎威道:“我是中了蛊才性情大变,子房早就知道这件事。你去告,尽管告。你前脚一走,我后脚便告知你的那位朋友你人在哪。你就自个儿走着去蜃楼。此外呀,我还要告诉子房你盗跖非善茬,以下犯上捏我脸还想挑拨他与我的关系,你倒是看看子房信我信你。”

      盗跖被唬住了,忙赔笑连声道了两句“失礼”,而后老老实实把方才从易梦身上顺手牵羊来的面具归还回去,虚心请教道:“伏念掌门呀,你收着这东西做什么?”

      易梦愕然,惊觉这小贼下手如此之快!竟在她浑然不觉时便把公孙玲珑的面具顺了去。她一把将面具夺回,佯怒瞪了盗跖一眼,清了清喉咙道:“这是那个……呃,战利品!是我小圣贤庄三好学生子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辨赢公孙先生才拿来的。我收着它用来鼓励弟子们见贤思齐。虽说君子该谨言慎行,君子也该通权达变不是?”

      盗跖恍然“哦”了一声,拖长的尾音尚未完全散尽,忽有一道影子闪现在他俩之间,一掌打在盗跖胸口上将其推下凤凰。易梦被此惊变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探看摔下去的盗跖,好在他反应灵敏,猝不及防间虽然没来得及躲过这一袭,好歹在落地时调整好了姿势,此刻已悠悠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并顺势拍了拍沾粘在身上的草叶。

      “你输了。”白凤以眼神示意盗跖,“让道。”

      “不公平!”盗跖皱了皱眉,非但不让开反倒上前一步挡在了凤凰前边,委屈伸冤道,“若不是伏念掌门突然出现与我攀谈,我们就不会闹出声响,若不出声响,你便找不到这……”

      他说着说着猛地看向易梦,质疑道:“等等!掌门你是故意来找我说话的吧,你俩是一伙的吧!哇我不服,再比一次!”

      易梦怕盗跖再这么囔下去会惊动张良,赶紧和稀泥道:“大人捎他一程吧,反正他也是要去蜃楼。同路的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呀。”

      白凤未答应倒也未回绝,款款上前一步,俯视盗跖道:“承认你输了我就考虑搭你一程。”

      易梦忙同盗跖使眼色,可他视而不见,昂首挑衅道:“有人搅局我这能叫输吗?千机楼那次才是胜负明判吧。”

      言罢盗跖足尖点地,不请自来又一次落在了鸟背之上。白凤神色骤变,眼看他就要与盗跖战作一团,易梦心中暗暗叫苦:“停一停,停一停!这是小圣贤庄,在我儒门之宗拳打脚踢成何体统!公平起见,你俩各退一步,再比一场,我做裁判。”

      对此提议盗跖颇为赞同:“比什么?比偷鸡摸狗?”

      易梦嘴角微微一扯,好意帮他修缮了一下言辞:“探囊取物这种事情咱们就不要做啦。以彼之长比他人之短,是——”

      “是智也。”盗跖抢答,还乖乖补了一句,“子房教我的。”

      “是…是智也,然是胜之不武也。”易梦一阵汗颜,把盗跖邀到一边,同他低声道,“咱墨家有点气度,别跟流沙计较行不行?”

      盗跖听墨家被夸,喜不自胜也就颇为爽快地答应了:“既然伏念掌门都这么说了,那便由掌门说比什么。掌门你可得走执中之道,不偏不倚啊。”

      “一定一定。”易梦安抚好了盗跖,从袖袋里掏出一簇桂花,扯下一朵握在手心,同两人晃了晃,“人事有别,天命无差。这一轮比运势。猜我手里的花是单是双。”

      盗跖觉得有趣,他仔细瞅了瞅易梦的手,看不出门道确实只能靠猜,遂随意报了一个答案:“我猜双。”

      易梦展开手心,当着两人的面将花瓣数了数:“一,二,三,四,五。”

      盗跖望眼欲穿,偏偏没有第六片花瓣。他神色颓然,易梦见之不忍,心中大骂盗跖什么非酋运气,手上却把最后一朵花瓣一撕两半,从而多数了一次:“六。”

      易梦公然作弊,心虚不已,她硬着头皮将六瓣花片捧在手心予白凤看,全程低眉不敢抬眼:“都怪这小贼运气太好,大人你看是双哎。”

      “人事有别,天命无差。”白凤拣了一片花瓣在指尖,“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易梦知自己的把戏被看穿了,虚虚松了手任其余花瓣洒落,无奈道:“这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乃尽人事,听天命嘛。”

      白凤见易梦真有意拉盗跖一把,也就懒得拆穿,转而同盗跖道:“你去尾端。”

      易梦闻之大喜,当即推了推盗跖:“还不快谢白公子赐座!”

      盗跖一愣,旋即哈哈一笑,装模作样同白凤拱了拱手:“谢过白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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