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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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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桌上放了一把剑,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对上了波澜不兴的一双眼,有个着装雍容华贵的男子坐在我对面。我一愣,刚想开口问你是谁,他却扭过头去,对着不远处几个人挥挥手,“你们先散了,不用管我。”
我定睛仔细一看,此人剑眉星目,脸廓秀逸,尤其是一身行装看着就非同寻常,必是非富即贵的江湖大族,倒能和那个闵越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只不过闵越身上是傻气,他则是贵气。男子微微一笑,拱手示意,“敢问这位姑娘,你身旁的可是萧中剑?”
他这么一问我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面上却强装镇定,“嗯,对,怎么了吗?”
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男子又歉意赔笑道,“莫要紧张,在下汴京人士,姓赵名觐玄,曾偶然翻阅家中一本风物志,发觉其中所记载的一种窄剑样式和姑娘手里的这把貌似有异曲同工之妙,还以为是赵某的错觉,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寻常,”
“哦?还要此等渊源?”我诧异道。
赵觐玄顿了顿,继续说,“据赵某所知,萧中剑曾被许久之前江湖中一位声名藉甚的女魔头所有,初次入世便是用来诛杀当朝皇后,出神入化,遇敌则斩,此后一直威震四方。只是后来那位女魔头逐渐销声匿迹,萧中剑也便跟着她不知所踪,令众人唏嘘不已。”
我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哑口无言。顾不上回话拿起它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几个回合之后,不敢置信心爱的佩剑竟有这般传奇的前生。我只知道这是四岁生辰时姑姑送与我、等我将来出师后亲自试其锋芒用的,当时她还故作神秘道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佩剑,说出去都没人理睬,如今看来我真是该跪谢她,没了它我还如何登峰造极,只不过剑是厉害,背负的人命也是真的多。
“原来如此……公子真是慧眼识珠!”
“姑娘谬赞了,敢问姓名来历?”
“神幽谷洛欺霜。”
“神幽谷……”赵觐玄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什么,或许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于是我立刻心领神会紧接着说,“赵公子可莫要小看我们神幽谷,我们谷中兄弟姐妹个个人中翘楚,而洛某既然身为一代新秀栋梁,势必要不负众望所归来此见见世面,呵呵说笑了。”
赵觐玄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遂而摇头说道,“洛姑娘多虑了,在下并无此意。只是神幽谷背世索居,远离中原,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听闻此等罕见的名号,不免有些意外罢了,赵某曾久仰谷主戚笑枫大名,还盼姑娘能转而告之,有朝一日必定亲身拜望。”
“好啊好啊,等日后回谷我必定转告给枫叔。”
我闻言不由一乐,若是枫叔知道他自己还有钦慕者,可不得高兴坏了。这个赵觐玄嘛,人长得不错就算了,还这么知书达礼,不愧为大世家出来的子弟,又让我对其刮目相看了几分,以至于后来姑姑派人来寻我一起出去走走。一路上,我没头没尾讲了许多,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啧啧称赞道,“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好东西?不就是把普通的佩剑么,能有什么用?戚笑枫到底是如何哄骗你的。啧,果然从他手里打造的就没有好东西。”姑姑鄙夷一哼。
枫叔?我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疑问只是飞快地闪过脑海,出于本能嘀嘀咕咕念了出来,连声音里都夹杂着不可察觉的颤抖,“可是姑姑,这不是你送与我的吗?这是萧中剑啊!”
她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双眼轻颤着,“是吗?过了这么久我大概已经忘了……真对不住啊徒儿。”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愧疚地笑笑,但不知为何,那笑容映入我的眼底却显得异常冰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再也无法缝合。我的心逐渐蔓延起一种异样的感情。她似乎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许多事情,唯独保留了对神幽谷的恨,可是我情愿姑姑忘记别的东西,也不要忘记她曾赠予我萧中剑的事,因为那把剑的存在置于我们二人之间异常珍贵,承载着我的儿时以及姑姑的遗憾,映照着许多破碎的,无法弥补的过去。
我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走过河上的木桥,走进山庄的花园,这种场景好像很陌生,不像是从眼睛映入心底,倒像是从心里翻涌上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入夜,我翻来覆去难受地睡不着,脑海一直挥之不去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久久无法释怀,不知为何,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在为姑姑开脱,也许那件事将她伤得太深,她不愿再回过头去想神幽谷了,她只是选择相信如今的一切……
思来想去,身体燥得慌,干脆起身推开门出去透透气。竹馆里灯火通明,静谧的空气中散发淡淡的熏香,凝神且安息。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何处,一间寝屋外隐隐约约夹杂着人们的交谈以及滚滚煮沸声。我立即停下脚步,屏息凝神,正疑惑为何三更半夜还有人做饭呢?
“她呢?没发现什么不对吧?”浑厚的中年男声,听着有些耳熟。
“可别提了,也不知今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同我提她那随身的佩剑,我怎会知那是苍月慕先前送与她的萧中剑,还配上滔天的来历,啧啧啧,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深藏不浅。”
“嘶……萧中剑,我还以为十几年前就被毁了,没想到竟拱手相让给了她的徒弟……唉行了行了,往后注意些便是。”
“照云,我就不懂了,我们到底还要像现在这样伪装多久啊,只差一步,我找个法子将洛欺霜打晕不就行了,我想变回自己的样子!”
“胡闹!亏你走到今天还不知晓沉住气,也就是因为还这差一步所以我们便更要小心行事,放心,等一切水到渠成,我们就离开这里,永不回头。”
“可是、可是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每当痛苦时身体里就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
“别再说了!”
“好吧……”
他们的交谈尚未结束,我已经将执剑的手狠狠嵌入锋芒,双眼因为愤怒、惊诧及强忍着的泪水变得通红。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屋内灯火通明的光影,望着这个如同梦魇般的琅琊。
对于姑姑,我脑海中一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怀疑,她并非毫无情义之人,却为什么当初要离开我们,为什么从不愿意看一眼神幽谷,为什么忘记了这么多事,为什么要嫁与莫照云。她十一年前离开神幽谷被捉拿于此,可现在又去了哪里?问题如同细小的水珠在我脑海中慢慢跳跃、凝集,随着他们的一句句汇聚成巨大的水流,猛烈地冲击着我对眼前这个女人的信任。
不,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没有信任。只是我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不愿意去怀疑,因为我想像从前一样在姑姑身边。她忘记,或许就是不愿我识破伪装,然后发现她并不是姑姑的事实。
我逼迫自己冷静,慢慢去思考这一切,可越是冷静越难捱,心像丢了凭栏一般乱飞,不知不觉间用了轻功自墙内跃出,疯了般地逃进每一间毫无生命气息的屋子里,渴望找到过去有关姑姑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床底下零零碎碎堆杂着一些陈旧的纸张,我点上蜡烛,用手轻轻抹去上面的灰尘,秀气有力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像是唤起了我破碎的记忆和时光,不停抽痛着,迫使我向一个地方走去。